崔十四郎大喜:“当真?崔使君与先生约好今夜攻城?”
若是靖难大军兵临城下,他们只需再撑个把时辰,就能化险为夷。
“并未,”盖昀给他浇了一盆冷水,“我与使君的约定,是由我摸清城中详情,她再因势部署。若是按照约定,今晚还不到出兵的时机。”
“这么说,不过是疑兵之计罢了。”
“不过……”
崔十四郎急得满头热汗:“都这时候了,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先生还玩什么玄虚?”
“您还有什么后手,直说便是!”
盖昀笑了笑。
“并非后手,”他缓缓道,“只是盖某信得过我家使君,以她的敏锐,未必不能察觉城中异样。”
“到时,为了保下盖某这条性命,或许会提前攻城也未可知。”
崔十四郎快疯了,他虽是崔家年轻一辈中最出色的人物,被长辈评价“素性稳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可眼下是泰山崩了吗?
胡人就在外头撞门,那是大水崩沙、利刀破竹!
眼看刀锋距自己脑袋只有一线之隔,谁能真正置生死于度外?
“先生就这般相信崔使君?”他深深吸气,“万一崔使君没领悟这一层,也未曾及时发兵?”
盖昀坦然一笑:“那昀以此身殉了上都,再为世间留下一桩宾主相得的美谈,也未尝不是佳话。”
崔十四郎不疯了,他觉得是盖昀疯了。
那么盖昀对崔芜的判断是否准确?
又是“砰”一声巨响,铁勒人临时寻来的巨木将坊门撞开一道口子,然而他们未曾趁势冲入,反倒停下动作,向同一个方向侧过头。
同样的“轰”一声响,自夜色深处遥遥传来,左右民居瑟瑟战栗,像是经历了一场地龙翻身。
紧接着,震天的喊杀声涌入城中,惊破了夜色,也打散了上都城死域般的沉寂。
靖难军入城了。
崔芜此番派了五路人马,分别从五个方向攻入城池。靖难军的黑衫蓝边好似一道滚滚洪流,势不可挡地冲刷过街道,将任何企图阻拦脚步的障碍碾压为齑粉。
崔芜随着狄斐入城,全靠两条安全带将自己绑缚在火锅后背,手里展开绘制的舆图,在厮杀间隙中推算盖昀此刻的方位。
“盖先生是从暗沟入城的,出来的方位应是这里,”她一指城西某处,“如果他被困住,十有八九会占据某座里坊,以坊门为屏障,与追兵拖延时间。”
丁钰骑马跟随,与几个亲兵一起将自家主君牢牢护持中央。
“城西的里坊可不少,单是离得近的,就能举出五六七个,”他问,“盖先生会在哪?”
崔芜只用了一秒思索,手指西市以南的一处,说道:“这里!”
丁钰定睛一瞧,狐疑:“为什么是这儿?”
崔芜:“因为这里挨着西市,前朝年间是蕃人聚居之所,修了好多番邦建筑。”
“番邦屋宅跟中原不一样,喜欢用方形条石垒墙筑基,拆下来就能当滚木擂石用。”
“如此地势复杂,又有大量武器储备的好去处,以盖先生的精明,怎会放弃?”
丁钰:“……”
他都不知崔芜是在夸奖盖昀,还是埋汰人家。
但是一个时辰后,他悟了。
崔使君与盖先生的君臣相得竟是货真价实,不搀任何塑料成分。正如盖昀了解崔芜一样,崔芜对盖昀的判断也是出奇精准。
西路靖难军如狼似虎地扑向城西,还没到近前,就听见了厮杀声。狄斐精神一振,血迹未干的长刀再次出鞘:“军功在前,你们还等什么?”
“随我来!”
靖难军如今听不得“军功”两个字,眼看队伍越来越壮大,打下的地盘越来越多,自己的职衔越来越高,荷包也越来越丰厚,谁心里没一本账?
何况这里是上都城,前朝都城,积累百年,底蕴之丰厚怕是只有物产丰美的江南可以相较。
他们闯入这座都城,好似出闸恶龙、归山猛虎,不顾一切亮出爪牙,去攫取属于自己的战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