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所有的傲慢不甘,将姿态低进尘埃,只为给孙家争出一线生机。
女帝掂着手中卷轴:“这是你交给延昭的?”
“是。”
“从何得来?”
孙彦深知孙氏已到存亡关头,不敢有丝毫隐瞒:“先父图谋南楚已久,曾派商队南下赴闽,无意中得悉当地有银矿。”
“先父闻之大喜,遂以做木材生意为名,以银钱开道,疏通当地官府,将整座山头包下。开采出的银矿藏入空心木料,秘密运回吴越。”
是的,孙彦交与女帝的卷轴上,所绘正是银矿与藏银地点。可想而知,这批银矿一旦落入女帝手中,则国库空乏的困境立即迎刃而解。
“除此之外,还有江东孙氏多年积累,财帛、兵器,以及粮食,”孙彦平平板板地说,“昔年暴民作乱,围攻润州。先父病重,无力回天,只得命心腹突围,将这些交到微臣手中,指望孙氏有东山再起之日。”
女帝不怀疑这话,孙昭好歹是江东之主、一代枭雄,会留后手一点也不奇怪。
“微臣无能,守不住孙氏家业,与其蒙尘,不如献与陛下,只求饶过孙氏满门性命。”
这是一笔交易,条件亦算得上丰厚,奈何女帝不是商人。
她徐徐起身,背手踱到近前,垂眼冷睨孙彦。
“孙卿,你在跟朕谈条件吗?”
孙彦额角开始冒冷汗:“臣……不敢。”
话音未落,肩头猛受重击,竟是被女帝一脚踹翻。
女帝虽为女子,这些年勤于锻体,腿脚力量当真不小,紧跟着一脚踩中孙彦胸口。
“跟朕谈条件?”她冷笑,“你算什么东西!”
“你也配!”——
第247章
伤疤撕裂的一刻,女帝意识到,横亘七年的脓血从没有愈合过,一直在煎熬作祟。
她不想遗忘,也没必要遗忘。
扎在心口的毒刺,拔出来就好了,她有权为此痛苦,也有能力让伤害她的人付出代价。
“什么江东孙氏?什么世出名门?狗屁!”
女帝抬腿猛踹,力道比不上久经沙场的武将,却胜在了解人体结构。垫了硬木的靴尖正中肋下薄弱处,孙彦只觉喉头发甜,张嘴喷出一口血。
不是不屈辱、不悲愤,但他现在没有与女帝叫板的底气与筹码。
就像当年的卑贱妾婢,无法逃脱节度使之子的掌心一样。
“昔年种种,皆是臣之罪过,”孙彦口齿含血,声嘶力竭,“臣只求陛下放江东孙氏一条生路,孙氏上下必感念皇恩,为您鞠躬尽瘁,万死不辞!”
回应他的又是全力一脚,这一次,胁下剧痛钻心,是肋骨断了。
“你算哪根葱?”女帝冷笑,“朕麾下智囊无数、猛将如云,轮得到你万死不辞吗?”
“一介降臣,一个玩意儿,朕叫你生就生,要你死就死,你也配跟朕讨价还价!”
说到极怒处,她抄起案上换过的冻石砚台,照准孙彦额角就是一下。
“咣”一声巨响,孙彦耳畔好似炸开水陆道场,半晌没缓过来。
待他回过神,额角鲜血小蛇般蜿蜒流淌,视野所及血红一片,他却顾不得擦拭,膝行上前抱住女帝靴筒。
“陛下麾下能人无数,却都是治国理政的栋梁之才,唯独微臣人品低劣、阴狭邪辟,堪为您手中刀刃。”
孙彦下了血本,为求打动女帝,不惜将自己贬损得一文不值。
换作七年前,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有一日会匍匐在女人脚底,靠自污换取她网开一面。
“臣知陛下素有整治朝堂的心胸,奈何世家势大,束手束脚,”他嘶声道,“臣愿为陛下马前卒,您令旗所指,便是臣刀锋所向。”
女帝微微眯眼,不曾应允。
但也没踹开他。
孙彦心知自己把准脉门,虽万般不甘,为求保全孙氏满门,还是咬牙道:“陛下有所不知,朝中文臣对您宠信武穆侯十分不满,迟早会生出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