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劝子章兄还是绝了那不该有的念头,免得伤及自身,更拖累旁人——你那麾下部曲,可没剩几个了吧?若是都折在河西,日后谁还敢跟着你?”
“富贵捞不到,主子还为女色二字赔了他们性命,亏本买卖啊!”
这话不好听,却是实情。想起当晚别院中的一幕,孙彦收起眼底火热,终于冷了心思。
“总有一日,”他看着前头并肩比骑的两人,咬牙想,“我要她对我,亦如这般亲密无间!”
自凉州往北,过酒泉、经张掖,前头隐隐可见一带城池,正是敦煌。
将近正午,风沙渐大,细碎沙粒敲打着车辕与亲兵们的皮甲,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
崔芜被风沙迷得睁不开眼,迫不得已戴了帷帽,回头却见秦萧若无其事,只以头盔遮挡,忍不住道:“兄长镇守河西多年,风里来沙里去,没少被迷眼吧?回头我开个洗眼明目的方子,有备无患。”
秦萧习惯了大漠气候,不以为意,马鞭虚虚一点左侧:“瞧见吗?那有一带沙山。”
沙风中能见度低,崔芜眯眼瞧了半晌,只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沙山又怎样?”
“此山以黄沙堆积而成,每至夜间,风吹沙起,声如鸣铃,故名鸣沙山。”秦萧起了谈性,“鸣沙山旁还有一眼清泉,形如月牙,水质甘冽,且不枯不竭,取之无穷,当地人称其为……”
崔芜:“月牙泉?”
秦萧诧异:“阿芜听说过?”
崔芜想了想:“算是吧。”
上辈子听说的,也算是听说过。当时还想趁假期去瞧瞧,可惜没来得及成行,就先遭遇了医闹。
倒是穿越后,有机会实地一睹风采,算是圆了上辈子的遗憾。
这么一想,崔芜心里平衡多了。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老天让她失去的,总会以另一种方式补偿给她。
车马浩浩荡荡开赴敦煌城下,敦煌守将亲自出迎,将自家少帅毕恭毕敬地引入城内府衙。
秦萧本想给崔芜留出休息时间,后者却全然不知疲惫,匆匆洗了把脸,重新坐回堂上:“互市的消息放出去,如今来了几家部族?分属哪几方势力?”
敦煌守将迟疑着看向秦萧,见自家主帅并无阻拦之意,这才为崔芜解释。
“这一次来的多为回纥部族,除此之外,党项、吐蕃也有意加入。只是这两家心思不小,为防其趁互市之机作乱,也是头一年交易,大家都没什么经验,还是求稳为上,所以没让他们加入,只准了回纥部族于城外易货。”
“回纥族内却又分为几派人马,这回来的朵兰部不是最强大的,却与中原最为亲近——听说其祖上还曾迎娶前朝公主,算起来,如今的可汗也有着中原血脉。”
崔芜:“血脉是最禁不住考验的,我不看他是谁生的,只看他做过什么事。”
敦煌守将会意:“如今西域回纥最强大的是乌孙部,势力最盛时,只差一点就吞并了其他部族。”
“虽说当年少帅及时出兵,拦下了乌孙王独霸西域的野心,这些年也是异动频频——前阵子还出兵抢了朵兰部的牛羊。”
“朵兰部与乌孙部早有仇怨,这么一来还不势成水火?正好咱们开互市的消息传出去,朵兰部的汗王立刻派人上门,不仅请求入市交易,更愿与河西结为兄弟之好,永不相负。”
崔芜一开始还频频点头,后来觉出不对,忍不住看向秦萧,用眼神询问:是咱们算计的那个倒霉蛋吗?
秦萧不动声色,端起茶碗喝了口茶。
崔芜懂了。
“原来如此,”她义正言辞,“乌孙部倒行逆施,实在可恶!朵兰部弃暗投明,实为回纥表率,当予以嘉奖——我看,不如将他们此次互市的税率,调低一成如何?”
毕竟抢了人家那么多牛羊,降点税当做补偿,不然良心过不去。
秦萧毫无异议:“如此甚好。”
敦煌府衙格局与安西节度使府相似,只是地方小了许多。崔芜带着一干谋士入住偏院,由狄斐领亲兵护卫。剩下的三百亲兵则驻扎城外,每日入城换防。
崔芜是闲不住的性子,既来了敦煌,当即要去互市瞧瞧。秦萧亦是如此想,两人并不亮明身份,只带了十余亲随,骑马便服出城,不多会儿就到了互市之地。
集市位于敦煌城西十里处,虽说离开市之期尚有半月,却能见到零星的小部族陆陆续续赶来。苍茫大漠之上,营帐如云,连绵不绝,景致蔚为壮观,气味却不敢恭维,盖因每座营帐附近都围了圈栏,关着好些牛羊牲畜,想是用来交易的。
崔芜环顾四周,发现不过数日光景,原本荒芜的郊野已经有了城镇的繁华气息,便想深入其间一探究竟,然而刚一抬腿,就被丁钰薅了回来。
“主子,容属下提醒你一句,上回你微服私访体察民情,结果可不是很愉快,”丁钰咬紧后槽牙,碍于盖昀与一众护卫在场,还是用了敬称,“阴沟里翻船的经验,一次就足够了,您老说是吗?”
崔芜总觉得这小子在阴阳怪气地讽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