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那女子当真烈性,先是在荀三郎意图施暴时突然发难,生生咬下他半边耳朵。又捡了案上花瓶,猛砸其颅脑,令其颅骨破裂而亡。”
“然后,她擦去血迹,换上荀三郎的衣裳,假扮主人大摇大摆地出了别院。若非时运不佳,被巡街武侯撞了个正着,如今怕是已经远走高飞。”
崔芜原有些不耐烦,听到这里却来了兴趣:“这女子倒是有勇有谋,只她杀了荀三郎,荀家可不会善罢甘休。”
“正是这个理,”贾翊说道,“这女子被关进京兆府大牢,荀氏差人使了银子,目的只有一个,便是要她死无全尸。奈何京兆府尹是个谨小慎微的人,依稀听说陛下来历,又见新颁刑律里有‘男子□□女子,女子反抗杀人赦无罪’这一条,不敢做得太过,只一味拖着。”
“这么一拖,就拖到荀氏犯事,满门皆诛。”
贾翊颇为感慨:“这京兆尹实在是个乖觉人,知道陛下不喜荀氏,干脆寻了个理由,将案犯移交刑部。臣惭愧,实不知如何量刑,只好来讨陛下意旨。”
崔芜明白了。
贾翊与盖昀不同,他虽推崇严刑峻法,却更清楚像他这样的人,须得有上位者支持方能做事,否则极有可能如前朝酷吏一般难得善终。
这不,卖好卖到她跟前来了?
崔芜摇了摇头:“爱卿修订的刑律之中原有这条,照章办事即可。你为刑部尚书,原不必事事询问朕之看法。”
贾翊秒懂,“照章办事”约等于无罪开释,也是这娼女走了运道,既与女帝出身相似,得罪的又是她极为看不上眼的荀氏,便是必死无赦的结局也能扭转过来。
“臣明白了,”他说,“那臣依律判决后,将人交与陈二娘子名下的纺织作坊,与旁人一样织布赎身?”
这一回,女帝点了头:“可。”
第253章
青黛是个胆小怯懦的女子。
刚到这个陌生时代,她并不是这样,也曾有过雄心壮志,要以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眼界心胸,胼手胝足闯出一片天地。
然后很快,被现实教做人了。
乱世没有女人立足的余地,她在这个时空的爹娘视她的早慧为妖鬼,以一袋小米的价钱将她卖给人牙。又因着姣好容貌,辗转流落风尘。
她逃过、骂过、努力过、抗争过,却抵不过老鸨手中一根小小的藤鞭,只能忍着屈辱,倚门卖笑,默默等待赎身的时机。
然而这个世道留给女子的活路实在少,她尚未攒够赎身钱,先被荀三郎看上了。
平心而论,荀三郎不算个太糟糕的恩客,世家郎君,教养良好,有才有貌,也懂些温柔手段。旁的娼女巴不得傍上这样的靠山,唯她不愿意,抵死抗拒,反而惹得对方兴起,不管不顾地将她掠去别院。
那一刻,青黛绝望了,开始自暴自弃。
既然你不管不顾,那我也不管不顾,大不了就是个死,说不定死后还能回归来处。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
怎样都比现在强。
花瓶落地的一刻,碎片与荀三郎同时落入血泊。她欣喜又畏惧,想笑又想哭,在极度的疯癫与极致的畅快之间维系住一线理智,用最快的速度洗脸换装,趁着夜色掩护溜出别院。
然后被巡街的武侯撞见,丢进府衙大牢。
这时的青黛自认走了所有能走的路,爬到目之所及的山巅尽头,却仍看不到一丝曙光。
那就这样吧,她想,不挣扎了,认命了,哪怕是死,好歹好歹,我还是来时的我。
这条命,这口气,这副皮囊里的灵魂,还是我的。
但她等到的不是秋后处斩,也不是衙役的欺凌,她被两个老嬷嬷接出大牢,带到一个类似别院的地方。
那里有许多像她一样的娼门女子,洗了妆容、换了青衣,在这全然陌生的地方茫然不知所措。
为她们解惑的是一个二十来许的年轻女人,面相秀丽,温柔又不失精悍——温柔是天生的,精悍是后天历练出的。
她自称姓陈,女人们称她为“陈二娘子”。她告诉所有人,天子下令禁娼,京中乐坊已被取缔,无处可归的娼女被她接到此处,接下来的三年,她们须为她做工,凑满钱财即可赎身,随后任其去留,绝不阻拦。
有人满面惶惑,盖因自小长在楚馆,学的是吹拉弹唱,会的是枕上风情。除了伺候客人、让客人高兴,她们没有别的技能,如何做工?又怎样赚够赎身钱?
青黛却大喜过望,她活着,没死,不用回到那个恶心的地狱里卖身卖笑,可以靠打工养活自己?
天底下居然有这么好的事!
打工怕什么?现代社畜最擅长的就是被人压榨剩余劳动力,能凭自己的双手赚吃赚喝,腰杆子就能挺起来,再不用受人欺凌。
她是第一个站出来的,也是第一个与织坊签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