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实话。虽然两县民生称不上太理想,粟米粗粮总是有的,配上放了肉末、骨头的菜汤,管饱不成问题。
尤其崔芜唯恐之前落胎留下病根,总要尽量补充碳水和蛋白质,哪怕吃不上肉食,隔三岔五也要塞一个白水煮鸡蛋。
但还是不够,她总是饿,不仅饿,还馋,闻到肉香味就流口水。
大约是营养欠缺得太厉害了。
秦萧不说话了,眼神颇见晦暗。
崔芜:“怎么了?”
秦萧瞧见她嘴角沾着的一点汤汁,很想替她拭去,却想起上回用饭,自己为她擦嘴角,惹来崔芜一瞬间的紧绷,还是忍住了。
“我只是在想,”他说,“似你这般容貌、这般才智,若想锦衣玉食平安顺遂地过完一生,其实是很容易的。”
崔芜方才还含笑的脸色瞬间垮下:“兄长这话,我只当玩笑,再说就是逼我抽你了。”
她头一回对秦萧不客气,被怼的那位却并不恼怒,反而品出一丝对“自己人”才有的亲近感。
很受用。
“是秦某失言,”他把肥美少骨的鸡肉送入崔芜碗中,“阿芜勿怪。”
他认错及时,崔芜也没揪着不放,重露笑颜。
西北之地多晴少雨,这一夜尤其如此,长夜浩荡,层云不染,冷镜高悬,如玉似璧。月光穿堂而入,正好笼于崔芜发间,她穿着白色苎麻所织的夏布衣裳,较寻常麻布更软更细,却不比丝绸名贵。
通身上下毫无装饰,唯独眉间一点艳色,足够光动陋室。
秦萧忽然道:“若是……”
一句话没说完,就被匆匆的脚步声打断了。
崔芜回头看去,只见不经通禀闯进来的是阿绰。她如今俨然是崔芜身边第一亲信,同时兼具“侍女”与“小厮”的职责,进进出出是所有人见惯的,根本没人拦她。
秦萧默叹一声,将到了嘴边的话咽回。
“也好……”他想。
时机不到,有些话贸然说出,怕是会适得其反。方才心绪动荡,没顾上后果,此时细想,倒是庆幸被人打断了。
崔芜却不知他这番千回百转的思绪,只管看着阿绰:“出什么事了?”
这些时日,她权威渐立,上上下下虽不明说,都拿她当唯一的主君看待,阿绰也不例外。
她得了丁钰嘱托,有心为崔芜立威,平日里最讲规矩不过,今晚这般莽撞,想必是出了不小的变故。
阿绰瞅了瞅秦萧,欲言又止。
秦萧正要起身回避,却被崔芜摁住。
“我与兄长没有外道,”她说,“你只管说。”
阿绰不再犹豫:“刚接到快马回报,汧源集结兵马一千,正往华亭而来。”
崔芜瞳孔微收。
汧源、汧阳两县守将俱是王重珂旧部,但两人情况不太一样。至少从韩筠的话听来,汧阳守将无甚野心,虽看不上崔芜,不愿来投,却也不大可能兴兵来犯。
汧源则不一样了。
“之前听韩筠提起,汧源守将似与伪王暗通款曲,”崔芜沉思,拇指下意识地摩挲起来,“如今突然来犯,莫非是听命于人?”
这是她思考时的小习惯,手指总想拈着什么,只是她忘了,那只手还摁在秦萧腕上,拈住的乃是他的衣袖布料。
秦萧垂眸,视线定格在那只白如玉的右手上。
他曾说崔芜是他所见女子中罕有的意志强硬者,这话不是简单的奉承。他从没见过一个女子如崔芜这般,立定一个目标,哪怕披荆斩棘、头撞南墙,也要头破血流地走到黑。
就好比,她要练武,自己不过提了句“佩戴沙袋有助训练手足力气”,她就当真不再解下,连去吴山考察民生也不忘戴着。
他说她腰腿力量不够,是以开弓总是不稳,她就每日早起半个时辰,寻一处僻静角落扎马步。
扎完两腿发颤,再去正堂议事,或是赶去城外军营视察新兵操练情况,全程骑马,从不嫌苦怕累。
难怪她不甘困于后宅,不愿雌伏于床笫间……这般性情手段,若是换一个出身、换一个性别,哪还有江东孙氏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