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
他单膝下跪,意料之中地听到崔芜和煦的声音:“飞卿来了?起来坐吧。”
韩筠,字飞卿。
崔芜并不是轻易信人的脾气,愿意以表字称呼下属,便是真正将他们当作可以倚仗的心腹。
韩筠不动声色地呼出一口气。
这一局,他终归是赌赢了。
第85章
韩筠伤得不轻,但也不算重,十几道伤口无一伤及要害,等到皮肉愈合拆了线,又是生龙活虎一好汉。
他此番用性命为崔芜殿后,换得的回报相当丰厚,不仅得了崔芜许诺的宣威将军职衔,更一举成为靖难军中仅次于延昭的心腹大将。
韩筠很是满意,更有扬眉吐气之感。是以伤势刚好,便立刻赶来向崔芜请安,顺带汇报这两日的工作进度。
其实也没什么,萧关防务一向是狄斐负责,韩筠作为外来户,纵然职衔高于狄斐也不好越俎代庖,只管着大军驻扎操练及善后事宜。
说白了,这一趟不过是日常问候以及在领导跟前刷脸。
但不得不承认,这么做的确有效果,至少经过了萧关城外的患难与共,崔芜待他亲近了许多,言谈也不仅限于公事,偶尔甚至会唠唠家常,或是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而淡化了“上下有别”的界限后,韩筠也逐渐发现,作为主君,崔芜并不算难伺候。至少对着打上标签的“自己人”,她不会以威势相压、以城府相欺,言谈反而更看重一个“诚”字。
“飞卿来得正好,且帮我瞧瞧,这线团纺得如何?”
韩筠讶异。
他刚接住毛线团时,还以为是哪里来的细绳,捏了捏发觉不对,盖因这玩意儿虽说粗硬,终究比寻常麻绳细软许多,正猜测是做什么用的,却被崔芜自己揭了盅,原来就是她当日提到的羊毛纺线。
相处这些时日,韩筠也摸准了崔芜脉门,知道她不爱听客套话,但凡征求意见,就是要下属们有一说一。
遂直言道:“捏着硬了些,若是做成衣裳,穿在身上怕是不大舒服。”
果不其然,崔芜叹了口气。
只听韩筠下一句道:“不过,这线团质地紧密厚实,纵然粗硬了些,也不会比粗麻更硌人。”
“且羊毛易得,而粗麻尚需要花钱购置。倘若羊毛织成的衣裳确实能够保暖御寒,不管于士卒而是百姓,都是天大的好事。”
崔芜原本都打退堂鼓了,听了这番乱世土著的评价,精神顿时一振:“飞卿是觉得,羊毛织衣,可行?”
韩筠点头:“属下以为可行。”
为免顶头上司觉得敷衍,又补充道:“百姓家贫,冬衣所填多为芦苇、柳絮,甚至是纸屑、稻草。”
“听说前朝年间,百姓无以御寒,甚至用纸浆捣衣——连纸衣都能穿,何况是羊毛?”
“只要能保暖过冬,他们不会在意衣裳是软是硬。”
这番说辞有理有据,崔芜听了却并不觉得兴奋,反而沉沉叹息。
说到底,不是她的羊毛织衣有多高明,而是可供百姓过冬的选择太少了。
“我知道了,”崔芜说,“有劳飞卿解惑,实在助益良多。”
韩筠暗呼一口气,心知方才表现不错,又给自己加了分。
得了韩筠认可,崔芜重振信心,开始自己的织毛衣大业。
说到这里,她必须感谢上辈子的未雨绸缪——为了母亲节给老妈一个惊喜,偷偷上网查资料学习编织技法,还私下里拜会织毛衣的同事为师。
耗时两个月,虽然只学会了最简单的平针法,织出来的毛衣也是歪歪扭扭,但是,毕竟是她亲手织出来的第一件衣服!
可惜没等送出去,就遇见狗血的医闹事件,被丧心病狂的病人家属捅了足足二三十刀。
陷入弥留前的最后一个意识,是看到自己血流满地,同事们惊慌失措地扑上来,试图帮她摁压止血兼心肺复苏。但崔芜自己就是学医的,瞧了眼刀口位置,十分清晰地得出一个结论。
没救了。
伤及脾脏而造成的急性大出血,立刻手术也是九死一生。
她的毛衣送不出去了。
一念及此,难免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