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没说完,崔芜已然飞快下刀,稳准狠地割开与箭头糊在一处的皮肤。
那滋味绝不好受,秦萧话音顿了一瞬,若无其事续上:“……哪来这些怪话?”
崔芜观察着血管位置,极小心地避开要害,镊子一提,只听“砰”一声脆响,沾血的箭头被丢进铜盆。
秦萧额角挂着一丝汗迹,口中道:“阿芜手法越发娴熟了。”
拔箭干脆,清洁伤口却没那么简单。那一箭深入骨肉,崔芜不仅得清洗表面,还要用纱布蘸了酒精,深入伤口清洗脏污。
“铁勒人的箭不干净,箭头有铁锈,保不准还沾过金汁,”崔芜说,“兄长且忍一忍。”
秦萧淡然:“你动手便是。”
崔芜用蘸了酒精的纱布生捅进伤处,她知道那滋味,酒精刺激伤口,就像烈火灼烧痛觉神经,是能让一个魁梧大汉惨叫出声。但秦萧额角被冷汗打湿,语气听不出丝毫异样:“阿芜今日来得及时,应该不是专程为秦某跑一趟吧?以你行军的速度,我派尽忠送去的手书,大约没收到?”
崔芜心知他并非有意试探,只是伤口痛得厉害,须得说些闲话分散注意。
遂道:“我出来得早,半途耽搁了些时日。兄长派人给我送过信?说了什么?”
秦萧叹息:“一个月前,佩娘遭孙彦诱拐,乔装混出了凉州城,欲与之私奔回江南。”
崔芜实打实吃了一惊,手下动作却没受到影响,依然轻巧迅捷。
“孙彦已有妻室,秦小姐就是跟他回了江南,也只能做个妾室,”崔芜浮起讥诮,又飞快收敛,“更别提她远离故土,既无娘家撑腰,又没宅斗心眼,在那孙府后院只有被人生吞了的份。”
“个中厉害,兄长没与她说明白?”
秦萧用没伤的左手摁了摁额角:“说明白了,但她铁了心要嫁孙彦,我的话她根本听不进去。”
崔芜没吭声。
自古疏不间亲,不管秦萧与秦佩玦之间隔着多少芥蒂,终归是嫡亲叔侄。她随意乱出主意,秦萧领情还罢,若不领情,就是她蓄意挑拨血脉亲情,平白自找麻烦。
但她看到秦萧眉心紧锁,神情疲惫,显见是为秦佩玦操心无数,又有些不落忍。
“儿女自有儿女福,嫡亲孩儿尚且如此,何况是侄女?”她终究没忍住,隐晦地提点道,“十来岁的小姑娘,最是叛逆,兄长越让她如何,她越要对着干。”
“我若是兄长,就撒手不管,随她闹去。或是将世间好男儿都捧到她跟前,叫她领略大千风景。”
“待她见得多了,分得清优劣好赖,自然不会为姓孙的花言巧语迷惑,兄长也能少落些不是。”
秦萧听得啼笑皆非,想说“胡闹,哪有大家小姐成日里与外男厮混”,视线转过低头为自己处理伤口的崔芜,又住了话头。
半晌方道:“佩娘并无阿芜这般心智手段,骤然经历风雨,怕是吃不消。”
崔芜有点明白这对叔侄的隔阂由何而来了。
秦萧对侄女并非不顾惜,可他到底是土生土长的古代男子,再开明、再有见地,仍难免受世间成见影响,以为女子智勇不足,好似家养的懵懂猫儿,说了道理听不明白,放出去只有被人生吞活剥的份。
他越不说、越瞒着,秦佩玦对他的偏见就越深,再被有心人往歪路上引导,想不阴谋论都难。
她不认同道:“手段见识都是历练出来的。如秦大小姐,自幼娇养深闺,所见只有四方院墙,固然风吹不透、雨打不着,可也如暖阁娇花一样禁不得事。”
“兄长若真为她好,就多叫她知晓些世间风霜。道理掰开揉碎了,她总能明白几分。”
秦萧细细思量,突然话锋一转:“阿芜言之有理。只不知阿芜的心思智巧,当初又是何人为你讲明白的?”
崔芜:“……”
说着自家侄女,怎么突然探起她的底细来了?
她冷哼一声,大言不惭:“我生而知之,不行吗?”
秦萧习惯了她一言不合就耍赖的做派,自不会与姑娘家一般计较:“你在麾下部将面前,也是这般满口跑马?”
崔芜理直气壮:“狄斐他们可不敢像兄长这样揪着我不放。”
秦萧哂笑,还想再说什么,忽觉伤处刺痛,却是崔芜将弯钩银针消毒,开始缝合伤口。
这不是秦萧第一回受伤挨缝,却直觉崔芜下手重了几分,从牙缝里抽了口凉气:“……你这算是报私仇?”
崔芜皮笑肉不笑:“兄长言重了,我哪敢?”
她动作奇快,说话间已经缝合完毕:“这几日别沾水,也尽量别用右手提刀——虽然我知道,兄长一定不会听我的。”
秦萧试着活动了下受伤的胳膊:“阿芜此行带了多少人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