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道:“你不是说,这世间唯有权柄不相负?你若嫁我,日后便是江南国后,凤印在手,一人之下而已。”
“这世间权势之盛,还有盖过一国之后者?”
崔芜不动声色地掠过他的俊朗眉眼与热切神色,发现孙彦是认真的。
她笑了笑,只道:“孙郎怕是忘了,你已有妻室。莫说你尚未继任国主之位,即便尊位到手,该立的也是那位吴氏六娘,立旁人算怎么回事?”
孙彦急切道:“若你愿嫁,我可将吴氏遣送回家,以后再不往来……”
崔芜微露嘲意:“那位吴娘子嫁与你之后,纵无大功,却也没听说犯过什么大错。这么莫名其妙被休弃,颜面何存,以后还如何见人?”
“她与孙郎好歹夫妻一场,你却全无顾念,说赶走就赶走。焉知你今日说得好听,来日不会用同样的态度对待旁人?”
孙彦哑然,许久才道:“你如何能与旁人比?”
崔芜嗤笑:“我与旁人没什么不同,一样不被孙郎看在眼里,一样不被你当人看待。”
她屡屡讥刺,激起孙彦胸中怒火,他忍着气分说道:“那我不休弃,只与她和离,再封她一个郡主头衔,赐金万两,更予她封地,叫她即便归家,也无人敢慢待小看。”
“这总行了吧!”
崔芜慢条斯理:“行不行的,你与那位吴氏夫人商量便是,与我有何相干?”
“我可不掺和你江东孙氏这笔烂账。”
孙彦深吸一口气,上前想握住崔芜之手。崔芜往回一抽,叫他扑了个空。
孙彦愣了愣,耐着性子柔声道:“光阴不等人,你我错过许久,莫再将大好时光浪费在争执上,可好?”
“我知过往皆是我对你不住,与我一个赎罪补过的机会。以后你我一起,我定要你每一日都开开心心的。”
“等你再给我生个孩儿,我们一家人好生过日子。你有夫有子,终身得靠,岂不比你独自一人风里来雨里去稳当舒服得多?”
崔芜静静瞧着孙彦,这男人是江东孙氏嫡长子,身份之贵重不亚于吴越太子,此时却用殷切又期待的眼神看着她。
极为讽刺地,这一刻,崔芜相信了他所谓的“真心”,也相信他许诺“补过”和“好生过日子”时,是认真这么想的。
可人心这玩意儿,若是能坚硬到底、一成不变,后世那位大才子又怎会发出“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的感慨?
“孙郎说得极好,只我想请教一句,当年不顾我的意愿,将我带回府中,施以□□的人是谁?我好容易逃出孙府,非要将我抓回府中的人是谁?辱我囚我,迫我困我,对我施以杖刑的人,又是谁?”
孙彦急切道:“若我知晓,日后会爱重你至此,必不会如此待你。”
崔芜勾起嘴角。
“昔年你心气不顺,便能将我当玩意儿,随意摆布凌辱。如今你无法以身份和权势压倒我,便来与我说弥补、谈忏悔,”她平静地说,“若是来日,我再次失去权柄,你是否又会如当年一样,对我随意摆布、任意欺凌?”
孙彦着急开口,却被崔芜一个手势打住。
“不必急着分辩,”她神色淡然,“你自小饱读诗书,该知道诗经里有一句,‘桑之未落,其叶沃若。桑之落矣,其黄而陨’。”
“连几百年前的古人都知道,人心如桑叶,热忱时鲜明艳烈,险恶时枯黄凋敝,无常势,无常形。”
“我已经见过你最不堪的一面,试问如何能相信,你今日所谓的真心,不会在深情转薄之后,变得面目全非?”
孙彦心中酸涩,只恨不能剖开胸膛,将一颗真心亮明给崔芜:“我以后定然待你好……真的,我再也不变了。”
他语气恳切,一字一句都好似咀嚼着心肝。
崔芜勾起嘴角。
“即便你是真心的,”她说,“即便你以后再也不变了。”
“我对你从无情谊,又凭什么接受你所谓的真心?”
“从无情谊”四个字仿佛一把利刃,毫不留情地捅进孙彦要害,令他僵在原地。
“男女之事,本是两厢情愿,有谁规定你付出情意,我就一定要接受?”崔芜含笑睨他,似天真似残忍,“你孙彦算什么东西!”
孙彦如堕冰窟,心口一阵寒凉,一阵绞痛。
是了,他不是未曾察觉崔芜对他的观感,只是他不肯信,不肯信那些在他是红袖添香、旖旎难言的过往,于她只是耻辱和污点。不肯信这场情深似海的戏码中,只有他一人如痴如醉,无法自拔。
“你这个女人,”他神情惨淡,似哭似笑,“心肠真是比铁石还硬。”
崔芜若无其事:“比起孙郎当年的欺凌、折辱、践踏,我至今未动你们江东孙氏一根头发,已经算是慈悲为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