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她唤来丁钰和狄斐,将孙彦透露的情报信息共享。
不出所料,那两位流露出或震惊或讶异的神情,又不约而同地转为若有所思。
崔芜掌权日久,积威甚重,性子也越来越独断专行。
好比现在,她将这二位唤来,并不是商量对策,而是径自下达指令。
“传令江南,告诉贾司马,让阮轻漠立刻起事,务必拖住孙氏父子手脚。”
“无论如何,我不准镇海军离开吴越地界,更不许其踏入河南道半步!”
彼时她怀中尚抱着狸奴,撸猫的手势熟稔且温存,下达的指令却是斩钉截铁,不容丝毫情绪。
熟悉她的两名心腹都知道,这是自家主君杀心大起的征兆。
原本在崔芜怀里胡乱扑腾的毛团察觉到新任金主骤然凝聚的戾气,蓦地住了挣扎,尖利指甲小心收起,良久,犹豫着用肉垫在她胸口踩奶两下。
崔芜呼噜着猫儿脑袋,大约是透过那双碧蓝水润的眼眸,瞧见远在安西的某个皎皎不群的身影,眼神柔和下来。
“铁勒南下,战火席卷河东,正是趁势而起的好时机,”她平静地说,“孙彦有句话说得不错,这么好的机会,可不能便宜旁人。”
狄斐和丁钰感受到一股战栗的兴奋,仿佛由这轻描淡写的两句话,预见到了天翻地覆的北境局势。
翌日午后,车马抵达上都。两个时辰后,一队轻骑飞驰出城,消失在南下官道的尽头。
江南风雨将至,上都城内也不消停。正值八月末尾,最后一茬麦子已然割完,不出所料,今岁又是丰收,黄澄澄的粟米、金灿灿的麦穗,除了填满平价用的府仓,百姓自家后院的粮库亦剩余不少,足够支撑到明年开春。
若是清平盛世,这些粮食足够了。但对崔芜来说,远远不足。
回到上都王府的第二日,她将崔十四郎唤到跟前,直截了当道:“替我办件事,能办成,清河崔家这门亲戚,我就认了。”
崔十四郎先是蹙眉,习惯了世家名门之间委婉含蓄、绵里藏针的说话方式,冷不防遇见崔芜这等混不吝的主儿,还真有些适应不来。
他定了定神,有保留道:“使君但请吩咐,清河崔氏能力所及,必不负所托。”
崔芜听出他的未竟之意,嗤笑:“我不要能力所及,我要不惜代价,一定办到。”
她目光如电地逼视住崔十四郎:“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给你机会,只你应知,真正值钱的机会,不会有第二回。”
“若是心存犹疑,不敢打包票,你可以回绝。只是自此之后,清河崔氏再想上我崔某人的船,可就没机会了。”
崔十四郎心头震动,意识到崔芜这话背后的绝大风险与绝佳机遇。
其实一开始,清河崔氏在选择潜在的支持对象时,并不看好崔芜——毕竟,她只是个女人,这个世道对女人太苛刻,挟制和禁锢也太多,她带着枷锁、拖着镣铐,又能走多远?
可崔芜的所为让所有人大吃一惊,她掌了关中、慑服豪强、交好安西,还开了互市,几经周折,硬是将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收拾得有模有样,成了北境流民趋之若鹜的“桃花源”。
从她荡平凤翔、处置余氏之后,崔氏族长将这个女人真正看在眼里,乃至派人远下江南,摸清崔芜底细,试图借着同样的“崔姓”,攀上这艘远航在即的大船。
却不料崔芜油盐不进,更不将累世名门的清河崔氏看在眼里,冷落了崔十四郎许久。
如今主动召见,崔十四郎只当崔芜改了主意,要好生叙一叙亲缘之情。谁知她主意是改了,却并不打算攀亲戚,而是将清河崔氏当作自己的踏脚石。
崔十四郎心有不甘,可他同样明白,这个决定背后的收益并不在小。纵然攀不上亲戚,也足够保清河崔氏三十年安稳荣华。
权衡再三,他有了决断。
“清河崔氏愿供使君驱策,”崔十四郎撩袍跪倒,郑重叩拜,“但凭吩咐。”
崔芜抿起嘴角,眼底滑过一丝深深满意。
“为我筹备十万石军粮,”她没再卖关子,斩钉截铁地说,“办成此事,清河崔氏就是自己人。”
“对于朋友,我从不亏待。”
崔十四郎得到想要的答复,眼底爆出异彩。
“绝不辜负使君所托。”
崔芜为什么突然要这么一大笔粮食?
答案是,备战。
一个时辰后,关中数得着的心腹官员齐聚正堂,崔芜高居主位,缓缓扫视过这些从微末时就跟随她的下属,明润眼眸涌上极为复杂的情绪。
两年,距她逃离江南才过了两年半,彼时可曾想过,那个卑贱到尘埃里的小小逃妾,也会有高居明堂、指点江山的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