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啊……”
颜适蹙眉:“可惜什么?”
同罗温和地笑了笑:“可惜,你没这个机会了。”
言罢,刀锋荡开马槊,然后极利落地一挥手。
无数弓弩手自矮坡背后现出身形,虽无火箭助阵,由强弩发出的铁箭依然声威惊人。颜适恍然醒悟,自己这个诱饵反到成了被引诱的对象,一时气笑不得。
“那就要看看,”他将马槊挥成一个圆融如意的圈,凡是撞在圈上的箭矢,无不折戟沉沙,箭头掉了一地,“你有没有这个本事留下我!”
说话间,两三轮的弩箭已过,饶是颜适武勇过人,也难免手臂酸麻。更要命的是,他麾下三百轻骑难抵伏兵轮番冲杀,逐渐现出溃败迹象。
颜适当机立断,调转马头就要往外冲:“想留住你爷爷我?再他娘的练个一百年吧!”
同罗哪里容他走脱,紧紧咬在身后。
颜适且战且退,吊着乌孙人往西行了约莫五六里地,一支暗箭突然从极刁钻的角度射出,终于突破马槊,“笃”一下钉入肩甲。
颜适惨叫一声,伏在马上作气力不支状,奔逃越发急切。
同罗觉出不对,可惜没等下令,那急于报仇的乌骨勒已经抢先道:“给我追!谁能斩落这小子人头,重重有赏!”
同罗的话被乌骨勒噎了回去,深深皱眉。
变故就在这一迟疑间发生,乌骨勒冲得太快、太兴奋,眼看要咬住颜适尾巴,极遥远的地方突然飞来一道日影。那一箭的力道比乌骨勒认识的任何一位神箭手都要大,破空时几乎截断风声,摧枯拉朽般撕裂肩甲、钻入血肉。
乌骨勒身形晃了晃,差点从马背上一头栽下,幸而同罗及时赶上,伸手扶了他一把。
痛感慢半拍地炸开,伤口如被火燎,半个身子都麻木了。乌骨勒脸色煞白,咬着嘴角抬起头,只见前方高地,乌泱泱的骑兵潮水般漫出,居中一骑手挽强弓,不慌不忙地引箭搭弦。
“小王子殿下,”他平稳的声音逆风传来,字字清晰,“别来无恙?”
乌骨勒嘴唇差点被自己咬裂了:“秦、萧!”
下一瞬,长箭破空,直逼乌孙王子心口。那样的速度,那样的声势,本是避无可避,幸而同罗眼疾手快,隔空掷出弯刀。
刀与箭短兵相接,刀锋应声而段,然箭也失了威势,颓然坠地。
秦萧略有些遗憾地收了弓,趁着这个空当,颜适奔回己阵,肩甲上还插着半截箭簇。
“少帅,”他喘着粗气道,“幸不辱命。”
秦萧凝眸:“受伤了?”
“没有,”颜适倒不是说谎,只见他非常光棍地扯住箭簇,直接拔了出来,箭头光亮如新,并无丝毫血迹,“肩甲挡住了。”
他拍了拍右肩,扯裂的布料下露出乌黑泛青的甲片。那也是崔芜的手笔,她从李恭手里剿获了压箱底的铁甲,用强弩射击也不能穿透,当即如获至宝。
可惜那玩意儿的制造工艺太复杂,一般的党项士卒不清楚,知道的又死活不说。交给匠人参透,也是一个头两个大,半年光景过去,依然摸不着玄机。
最后是丁钰亲自出马,几乎把一件铠甲生生熔了,才勉强复原了铸造工序,依葫芦画瓢地造出十来件。
一大半留给自家将军,剩下的三件当真是牙缝里抠家底,当作年礼送去了安西,又被护犊子的安西少帅逼着心腹爱将穿上。
那点乌光映照在秦萧侧颊,整个人都显得温和了:“回头备上重礼,你亲自去向北竞王道谢。”
秦萧麾下亦不过千余轻骑,杀出时却有千军万马的阵势。这固然是因为秦萧命人于马尾处绑上树枝,拖起浩荡烟尘,若隐若现,令人判断不清自家虚实。也是因为安西少帅悍勇过人,一把陌刀左右开弓,所经之处犹如秋风扫落叶,竟是难逢敌手。
纵然是乌孙第一勇士,与秦萧交手数个回合,被那陌刀之上传来的力道压制,也渐渐觉得吃力难支。
再一看,秦萧身后风烟滚滚,无数轻骑随之杀出,仿佛传说中的夜行鬼魅。他们训练有素,矫捷狠辣,只一照面就将乌孙军阵冲得七零八落,然后就是安西军常用的战术——层层截断、分割包抄,好似一张弥天大网,生生将捕猎的狼群囚成困兽。
乌骨勒恨得咬牙切齿,但同罗抓着他的马辔,将他拼命往后拖。与此同时,他身后亲卫摸出一只怪模怪样的号角,仰头吹出穿透力极强的嘶鸣声。
秦萧仿佛听到枭鹰啼鸣,有那么一瞬间,多年征战的直觉凝成一根针,毫不留情地刺入后颈。
“乌孙人有援兵,”他在厮杀中冒出一个念头,“我们才是被诱进罗网的猎物!”
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可惜被人有心算无心,还是失了先机。
远处飘来大片阴影,好似狼群逐鹿草原。怪异的嚎叫声惊动了交战撕咬的双方,秦萧逼退纠缠的乌孙人,摸出千里眼往远望去,不出所料地看见赤红狼头王旗。
是耶律璟!铁勒人竟然跟乌孙人联手诱敌!
刹那间,秦萧脑中想到了很多:为什么一路上遇到的乌孙游骑都是一触即溃?为什么乌骨勒所部的乌孙精锐毫不掩饰行踪?为什么铁勒游骑在雁门关外徘徊逡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