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只要确保河西不落入外族之手,政令畅通、商贸顺达,名分反倒是其次的,”她下意识地思忖,“要达成这个目的,并不是非得占领河西不可。”
成立自贸区?一国两制?或是干脆如另一片大陆那样,推行联邦制?
如此,既可成全河西的独立于外,又能保证政权一统。
只是具体的操作层面,还需细细斟酌。
幸好这事不算紧急,崔芜暂且搁置,总归没有比秦萧安危更要紧的。
她照料得精心,秦萧外伤逐渐收口,内伤却非朝夕能好转的。
更要命的是,他右肩骨头断了。
“兄长肩骨应是受过重创,又为钝物猛击,终致断裂。且隔了这些时日未曾续骨,断处已然变形,放任下去,日后右手怕是再提不了重物。”
这话崔芜是背着河西众将说的,彼时车里只有她与秦萧两人,她将中衣撩开半边,试探着摸索秦萧伤处:“这里痛吗?”
秦萧闭目倚在软枕上:“还好。”
崔芜手指左移一分,略略加重力道:“这样呢?”
话没说完,就听秦萧自牙关抽了口气,答案不言而喻。
崔芜飞速抽手,皱眉道:“有些积重难返了。”
于武将而言,没什么比一只力拔千钧的右手更要紧的。崔芜小心觑了秦萧一眼,见他伤后固然苍白憔悴,眼底更隐着一抹深沉阴霾,显得又是疲惫,又是寂郁。
她只以为秦萧是担心自己右臂伤处,忙宽慰道:“虽然棘手,倒也不是无法可想,只是须得兄长吃些苦头,不知兄长可忍得?”
秦萧回过神:“何为吃苦?”
崔芜迟疑片刻,实话实说:“兄长肩骨已然变形,为今之计,只有重新打碎,再行矫正。”
她之所以犹豫,是因为这碎骨之痛非常人可以忍受,秦萧刚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她不想他再吃一回苦头。
秦萧本人倒是不露异样:“碎骨重续,有几分把握复原如初?”
崔芜想了想:“只要遵医嘱用药,辅以物理复健,总有七八分可能愈合。只是要复原如初,还需循序渐进,以免失之急切,伤上加伤。”
秦萧听得一个“七八分”,已然下定决断:“那便碎骨,可要我把倪章唤来?”
崔芜骇笑:“倒不至于如此着急,途中颠簸,不宜治疗,等回了凉州,诸事准备妥当,再动手不迟。”
秦萧毫无异议:“听殿下的。”
崔芜眼皮微跳,直觉秦萧这声“殿下”有些疏离,不似往日亲近。她仔细端详秦萧两眼,忽然道:“兄长可是有何烦恼之事?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
秦萧有些诧异。
他掌兵自立多年,也算有些城府,存心藏事时,连颜适这等心腹也未必能瞧出。
却不料崔芜如此敏锐,只一眼就看破端倪。
“我曾提醒过兄长无数回,你这些年忧思太重,积损成毁,已然成了症候,”崔芜神色凝重,“身体康健时还压得住,可你此番伤得不轻,那病根就随内外伤势一并发作,长此以往,耗损元气,于兄长绝非幸事。”
“兄长到底有什么烦心事不能告诉我?我虽不是什么天纵奇才,可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不比兄长一人苦苦支撑强得多?”
秦萧忍不住仔细端详她。
这些时日,他缠绵病榻,她亦衣不解带,连轴转了这么久,人都耗憔悴了,瞧着没有昔年那般明艳动人。
但秦萧自她眉宇间分辨出一脉极坚韧的气韵,恰如咬定山石的青松,不屈不挠地扎下根系。
唯有这样的人,方能杀出深渊,将这混沌世道捅一个天翻地覆。
秦萧心头“咯噔”一下,仿佛一道看不见的枷锁,于无人知晓处弹开了。
他蜷动了下行动自如的左手,避重就轻道:“不瞒殿下……”
崔芜瞪了他一眼。
秦萧止住话头,将那两个字依恋地玩味了下,珍而重之地唤出:“阿芜。”
崔芜这才满意:“我在。”
秦萧弯了弯唇角,复又正色:“凉州之变……咳咳,我听倪章说了大概,个中细节却不甚清楚——凉州城中,有人与乌孙勾结?”
崔芜果然被转移了注意,盖因这也是梗在她心头的一根刺,一直思忖着如何向秦萧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