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氏一案说简单不简单,说复杂却也复杂不到哪去。许多时候,棘手的并非案情本身,而是背后牵扯的势力。
待得钟氏嫡脉人头落地、女眷没入惠民药局为医婢,此案也算告一段落。有雁门关外的铁勒人虎视眈眈,世家也好,勋贵也罢,谁都不会在这时添乱。
西北边陲,雁门雄关。
自当日攻城不成,反被临阵击杀主将,铁勒一连数日按兵不动。这一日清早,斥候远远观望,只见铁勒军营并无异动,唯有几只鸟雀围绕营盘久久不去。
他心念微动,大着胆子摸近少许,又用千里眼观望半晌,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铁勒人退兵了?”
帅帐之内,颜适闻言惊讶,更多却是狐疑:“不会有诈吧?”
“卑职潜入铁勒营地,只见粮草辎重俱已搬走,留在原地的只是一个空壳子,不会有假,”斥候说,“卑职猜测,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地退走,唯恐我军乘胜追击,是以玩了一手空营计。”
颜适先是喜悦,继而满心愤恨:“铁勒贼子当真狡猾,估摸着还没走远——王爷,咱们要不要痛打落水狗?”
这小子天生杀伐星当道,说起打仗便眉飞色舞。秦萧考虑的却远比他周全:“穷寇莫追,铁勒人未尝没防着咱们,此时追击容易落入圈套,且随他们去吧。”
颜适有些不甘心,却没再说什么。
秦萧亲自拟了折子送回京中,私下里反复推演铁勒动机。此番围城看似来势汹汹,实则不过是试探之举,若能里应外合拿下雁门固然好,若不能,亦不必多作纠缠。
不,与其说是试探,不如说是虚张声势。因为从头到尾,铁勒的首脑人物都未曾露面。
比方说,昔日曾叫秦萧吃过大亏的耶律璟。
以秦萧对此人了解,若铁勒真与关内豪强里应外合,他不可能不亲自出面。那么,是什么理由,让他选择退居幕后,遥控事态发展?
武穆王摁着恢复如初的右肩,很快有了答案。
“看来,秦某那一刀令他伤得不轻,缠绵至今仍未恢复元气,”他不动声色地想,“也对……不是什么人都像她一样,拼尽一身医术,只为保另一人平安。”
想到那个“她”,满腹冷戾瞬间化为绕指柔绵。秦萧回望南边,忍不住想:“今岁年关,我不在京中,她打算怎么过?”
耳畔是笙歌燕舞,眼前是花团锦簇,她可还记得,苦寒之地的他?
谜底在十日后揭晓,彼时,京中粮车源源不断送入北地,负责押运的正是狄斐。
“虽说国库不丰,总比去年好了许多。陛下说,苦了谁也不能苦了镇守边关的将士,除了户部所拨粮草,更动用私库筹措了一批物资,一并送了来。”
“毕竟是年关,陛下的原话是,总得让将士们吃顿饺子。”
秦萧亲自迎出大营,命人接收粮草,又请了狄斐入帅帐详谈。
方一落座,他迫不及待道:“陛下可还安好?”
狄斐桀骜不假,对武穆王却是真心佩服,当着本尊,也愿意将那倔驴脾气收敛一二。
“好得很,”他说,“上月处置了钟氏,朝中文武一句话也不敢啰嗦。若不是顾着年关将至,死的人可不止钟氏嫡系这么简单。”
“今岁入冬格外冷,陛下不放心城中百姓,命禁军帮着修葺民居。还微服出城,亲自去贫苦人家探望,送了好些年货。”
秦萧心中叹息,如此操劳,难怪她身子一直时好时坏。
嘴上却只能赞叹:“陛下仁德。”
狄斐此行原是带着任务,将女帝亲笔所写的书信递与秦萧:“此为陛下命末将转交的,还请王爷亲观。”
“对了,此次随军还送来五名女医,都是康女医悉心调教出的。陛下说,有些处理外伤的法门,还需她们手把手交与军医,若能多救回几条人命,也是她们的功劳。”
秦萧含笑谢恩:“陛下费心了。”
他迫不及待地打发走狄斐,立刻拆了信封,映入眼帘的果然是熟悉的簪花小楷,更有一枝风干腊梅滑出信封,落在案上。
秦萧捻起梅枝闻了闻,隐约嗅到若有似无的幽冽甜香。
再看信件,果然是熟悉的文字风格,所述不过日常琐事,却因出自那人之口,别有一股鲜活气息。说起朝堂诸公反对皇城司的情形,更是口吻辛辣刻画翔实,生生将千里之外的景象搬到秦萧眼前,看得武穆王时而眼皮抽跳,时而又拍案叫绝。
但是最后,崔芜笔锋一转,多了几分难以察觉的感伤缠绵。
“……昨夜北风呼号,今早起身,见庭中腊梅绽放,幽香冷冽。回忆去岁与兄长温酒赏梅,心中感慨万千,腊梅盛放如昔,然斯人不复眼前。”
刹那间,秦萧脑中好似打过一道闪,鬼使神差般往外走去。
恰好倪章端着水盆进来,险些与他撞个满怀:“王爷这是要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