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留神打量过耶律璟面色,见他笑意如常,不见憔悴,一时心生疑虑。
再一细看,这人肤色透着不自然的白,迎光隐隐可见脂粉颗粒,鬓边遮掩再好,黑发中依然露出几缕银丝。
遂心下了然,这位多半是用女子水粉遮去伤病憔悴。
“甚好,”崔芜不着痕迹地想,“你就硬撑吧,伤病生在自己身上,什么时候拖垮了,便可不战而屈人之兵。”
这么一想,看待耶律璟的目光不免多了几分从容宽和。
“托魏帝的福,一切安好,”耶律璟城府不浅,哪怕心里恨不能将崔芜剥皮放血,面上仍是不动声色,“不知我的妻子可还好?”
崔芜笑了笑,语带机锋:“旁的都还好,只是贵国王妃有了身孕,食不香睡不好。未免劳累,朕便将人留在镇州休养,以免动了胎气。”
耶律璟眼神骤冷,旋即恢复如常——心知崔芜是将妻子扣作人质,胁迫己方打消不该有的念头。
“魏帝想得周到,”他漫不经心道,“我们草原上的儿女,皮糙肉厚惯了。倒是魏帝,恐怕不习惯塞外气候吧?”
崔芜淡笑:“原是汉家国土,有什么不习惯?便是一时不适,见得多了也就惯了。”
耶律璟语带机锋:“那魏帝可要盘桓几日,让我一尽地主之谊。”
崔芜:“放心,待幽云十六复归中原,朕在幽州城建一座鸿胪会馆,专作款待外宾之用。耶律国主想待多久都成,必让您宾至如归。”
耶律璟眼中闪过寒芒,若能化成实质,已将崔芜捅了个透心凉。
然而大魏女帝不慌不忙,任其打量。
笑话,以秦萧的权威深重,她都能泰然处之,何况你一个手下败将?
随便瞪,把眼珠子瞪出来才好呢。
事实证明,在会盟这种场合,两方首脑更像是摆着看的吉祥物。真正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的,还是底下干活的人。
一开始,铁勒使团并未被打消气焰,还在做着不切实际的白日梦。
“蔚州、涿州交还北廷汗国,魏军立刻撤走,不得延误。”
“云、寰、朔三州,可交还魏国,但每年须支付铁勒十万金银、二十万丝帛作为岁贡。”
“铁勒王妃送归汗国,另派十名宗室入汗国为质。”
“什么,魏帝并无亲眷?那换作十名臣属之子,外加三百美人,也不是不能考虑。”
盖昀看向崔芜,不出所料地见到十二串玉旒下,天子眉眼舒展,笑容艳如春花。
他默默叹了口气。
以自己对崔芜这些年的了解,天子笑得如此明媚,只有一个可能。
她发自内心地想杀人了。
果不其然,只见珠旒微晃,女帝与武穆王闪电般交换一记视线。
天子微乎其微地点了下头。
下一瞬,秦萧长身而起。
“幽云十六州必须全部归还中原,铁勒驻军即刻撤走。”
“松漠草原南部老哈河流域割让大魏。”
“铁勒每年交与大魏十万牛羊,十万黄金,十万丝帛以为岁贡。”
“王妃入魏京为质,铁勒立誓十年内不越边境。”
武穆王话音落下,铁勒使臣脸色骤变,有脾气暴躁的,当场拔刀。
“你们做梦!”
“异想天开!”
“来试试我们的刀锋有多利!”
“汗王王旗所指,中原的土地即将血流成河!”
使臣愤怒的咆哮回荡在金帐中,化成风、化成潮、化成倾崩的山石,朝着魏帝劈头盖脸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