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萧手一招呼,猫儿圆鼓鼓的身子已然落入掌控,四条腿扑腾着离了地,碧蓝双眼一片懵然,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
早有下仆端来两块未加佐料的白煮肉,撕碎甫以羊乳。一狐一狸将脑袋扎进食盆里,好吃得直晃尾巴。
崔芜生出几分感慨:“外头贫家无以度日,被迫将女儿们卖作暗娼,咱们却拿上好的肉和羊乳喂猫,是不是有点……”
她没把话说完,在座的却都明白她的意思。
虽然这话不合年节氛围,但天子忧虑民生,总是令人欣慰的品行。秦萧待要宽慰,丁钰已懒洋洋打断道:“得了吧,你还穿狐裘和织花锦罗呢,单头上那只金钗也够寻常百姓两三年的嚼用。”
“天底下不公平的事多了去了,吃块肉算什么?一样一样追究,不怕逼死自己?”
“真觉得心里有愧,明年干活再卖力些,咱争取不让百姓卖儿鬻女,让更多的人过年吃上一口肉,不比你在这马后炮强?”
崔芜原也不是感伤的脾气,被他一通开解,立时打通了“任督二脉”。
“有道理,”她认真点头,“不吃饱怎么有力气干活?”
遂将棒骨吸溜干净,又去嘬骨缝里的鲜骨髓。
这一嘬不要紧,骨髓却是滚烫的,突然入口,直把女帝烫得嗷嗷大叫。
丁钰笑得肚皮发痛,颜适也是忍俊不禁,唯有秦萧最厚道,命人倒了凉果酒:“喝点凉的压一压。”
崔芜含着凉果酒,舌尖总算缓过来少许。秦萧接过吸了一半的棒骨,用匕首娴熟地撬开骨缝,将一长条骨髓完整剔出,盛在小碟中,淋了蒜蓉搅拌的醋汁。
“慢点用,”他一语双关,“没听说坊间有句俗话,叫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崔芜瞧着他沾了汤汁的指尖,莫名有些垂涎欲滴,瞅着其他两人没注意,低头飞快舔了口。
秦萧:“……”
崔芜舔了舔唇角,龇牙一笑:“味道不错。”
秦萧手指微痒,只想找借口打发了两只碍眼的“人肉桩子”,再把女帝拎去内室好好“收拾”一番。
他没有等太久,盖因王府自酿的果子酒与宫中米酒不同,入口清甜,后劲却大。崔芜将果酒当米酒,稍不留神便是三杯下肚。
等她发觉不对劲时,眼神已是迷迷瞪瞪。神智还有,却不多,脑子里仿佛笼着一层薄纱,看什么都云遮雾绕。
“兄长,”她脑袋不自觉地左摇右晃,“你怎么长了四只眼睛?”
秦萧额角抽跳,拿手指摁了摁。
他使了个眼色,颜适如何不会意?立刻拖着丁钰起身:“吃饱了有些犯困,借少帅偏院歇个晌,晚上再聚?”
秦萧唤来燕七:“带丁侯与清行去西偏院,多笼几个火盆。”
两人识趣作别,听得脚步声远去,秦萧捞起崔芜,思忖片刻还是将人抱回自己起居的正院。
这是崔芜第二次踏足秦萧起居之所,睁着一双迷蒙的眼,看什么都新鲜。秦萧前脚将人安顿在罗汉床上,她后脚就摸索着爬下,不知怎的摸去东次间,一通劈里啪啦地扒拉。
秦萧不过是吩咐下人送碗醒酒汤来,回头就见自己书案被扒得乱七八糟。他哭笑不得,回身摁住崔芜:“找什么呢?”
崔芜一本正经:“看你有没有私藏旁人写的情书!”
秦萧又想摁额角了。
崔芜翻了半天,果然找到了“宝贝”,却是一幅画作,麻纸上大片留白充作雪色,琉璃深处绘了一树琼枝,玉瘦嶙峋、风骨遒劲,打着点点花苞,零星开了两三朵,却是浅淡的鹅黄色。
崔芜觉着眼熟,瞧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可是福宁殿院里的那株腊梅?”
秦萧含笑赞许:“阿芜好眼力。”
崔芜得他称赞,来了兴致:“画得甚好,只是没有诗作点题,恰如有菜无酒,少了点睛之笔。”
她兴致上来,极豪迈地卷起衣袖:“待我为兄长题诗一首。”
秦萧额角抽痛,却是摁都摁不住。
但崔芜难得好兴致,他不忍扫她的兴,抱着“大不了重画一幅”的念头,由着崔芜咬开笔尖,挂着满嘴墨迹于纸上挥毫,末了将笔一甩,退后端详片刻,蓦地哈哈大笑。
秦萧回头一看,不由诧异,只见崔芜所题是一首七言律诗,字迹清隽自不必说,哪怕以秦萧世家子的眼光看,写的居然也不算差。
崔芜脸上顶着大写的“求表扬”:“我写的好不好?”
秦萧瞥见她花猫似的一张脸,实在忍俊不禁,命人端来热水与香胰子,将崔芜抱上膝头,仔仔细细擦净脸上墨汁。
崔芜任他摆布,一开始还算乖巧,但当下仆送来醒酒汤,秦萧要喂她喝下时,她却不乐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