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奔着宫门匆匆而去,并不知晓此时的福宁殿内,女官已然收拾好散落遍地的碎瓷。少顷,重新换过的茶水送到天子手边,天子却未曾接过,而是曲起白皙纤细的手指敲了敲案缘。
“顺恩侯这个人,你怎么看?”
她问的是阿绰,皇城司真正的执掌者。此刻,她以女官的姿态陪侍在侧,为天子清理脚边碎瓷。
“很聪明,也很懂得人心,”阿绰实事求是道,“他为何成了皇城司指挥使,司里的人其实都知道,即便如此,这些年,被笼络的人手依然达到三成。再这么下去,成为名副其实的指挥使是迟早的事。”
“这便是你我都不如他的地方,”天子低沉道,“隐忍蛰伏,找准软肋,而后一击即中——没有这样的能耐,他也坐不稳江南这盘桩。”
阿绰抿了抿干涩的唇角,到底没能按捺住心中忧虑:“陛下以为,王爷当真……”
她话没说完,因为发现天子眉间褶皱凭空加深了,纵然她掩饰得再好,依然压不住心底焦灼。
阿绰心头打突,当即跪地请罪。
“是奴婢慢了一步,”她说,“若我早些安排妥当,王爷也不至于陷入危境。”
天子闭目片刻,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揉摁着眉心。
“无妨,”她虽忧心,却未失了理智,“朕说了,皇城司交与你,只管放手去做,旁的朕兜底。”
“你现在替我做一件事。”
可以想见,武穆王的“突然失踪”在本就暗流汹涌的京城中掀起怎样的波澜。有人忧心忡忡,有人摩拳擦掌,有人暗自窃喜,种种情绪拧成硕大浪头,意图在第二日早朝时,反噬向丹陛上的天子。
只是他们没想到,一早预料到这一出的天子选择了最为简单粗暴的处理方式。
罢朝一日,谁也不见。
虽然百官对女子之身的帝王有种种不满,但他们必须承认一点,就是这位陛下对待政务的严谨勤勉,比之历朝明君都不遑多让,除了北巡期间,哪怕偶尔病痛,也绝不会辍朝懈怠。
满打满算,这是她登基以来头一回。
不肯罢休的言官追到前朝与后宫分界处——垂拱门,然后被禁卫毫无悬念地拦下。
“陛下吩咐,今日不见外臣,”禁卫说,“几位大人请回吧,若有要事,请将奏本递上。”
几位言官俱是文弱之辈,想正面突破禁卫阻拦,着实强人所难。闯又闯不进,退又不甘心,无奈之下,只能哐哐猛拍朱红宫门。
“陛下,臣有要事求见,还望赐见!”
“陛下,武穆王如此妄为,绝不可姑息!”
但无论他们怎么拍打,怎么高喊,面前的大门依然纹丝不动。
与此同时,皇城司与禁军联手封锁九门,一应人等许进不许出。披坚执锐的禁卫穿行街道上,所经之处门窗紧掩,稍有些见识的人家都意识到,这京城怕是又要变天了。
皇权的威慑力在这一刻显露无遗,每一处砖石被翻动,每一株花木被检视,每一座民宅院落被详细查问。不过三日,除了部分京中大员的府邸还能独善其身,能搜查的地方被搜了个遍。
结果一无所获。
消息传回福宁殿,天子并未恼火动怒,盖因她面前摊开一幅巨大的京城舆图,禁军每传回一道“失利”的禀报,她就在所对应的位置打一个叉。
很快,可供选择的范围被无限缩小,难度却并未随之削弱。
因为未曾被“红叉”覆盖的,大多是世家豪门占据的宅邸。
诚然,禁军与皇城司大可亮出天子手谕,以强硬的姿态入内搜查。
可然后呢?
擅闯大员府邸,能搜出什么且罢了,若是无功而返,只会落人口舌,令言官们的弹劾对象再添一人。
于这个多事之秋,显然不是绝佳选择。
那么,天子的选择只剩一项。
“围起来!”天子扬眉,“就说有杀人要犯潜藏于此,路口设拒马,不管是谁,一律不许进出。”
“若有违者,即为要犯同谋,一并论罪!”
天子口谕即为最高指令,很快,禁卫拉起警戒,拒马封锁路口。
但封锁道路,或者说,封锁路面以上,就能杜绝嫌疑人等进出吗?
此时的顺恩侯府不比宫中消停,表面看来风平浪静,却唯有牵扯局中之人方才知晓,这平静下酝酿着怎样的风暴。
孙彦用最快的速度穿戴好衣袍,那并非常见的宽袍大袖,而是极利落的劲装。皂黑料子,几能与夜色融为一体,箭袖收得极窄,不会阻碍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