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萧却面色凝重:“此事干系重大,须得向陛下禀明。”
崔芜见他神情不似寻常,也收敛了嬉色:“怎么回事?”
秦萧看向郎师爷:“把你方才对秦某说的话,再对陛下说一遍。”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京城。
卢清蕙抱着折子匆匆穿过长廊,纵然天子不在京中,她这个中书舍人却不可玩忽职守。且她身为女官,比寻常舍人多了一道职责,便是将折子的主要内容拟成条陈,再分门别类归档。
仅这一桩职责,就令卢清蕙超然旁人之上,行走中书省也多了几分底气。
这条路原是卢清蕙最喜欢的,盖因台基拔地而起,凭栏眺望,能将巍峨宫城、芸芸众生尽收眼底。但今日被她瞧出些许不一样的景致,只见披坚执锐的禁军穿行其中,竟似比往日多出不少。
肃杀之气冲天而起,惊飞了停落檐上的小雀。
卢清蕙秀眉微蹙,再行两步,却见一小宫人执着扫帚立于拐角,不住冲她使眼色。
这宫人却是她父亲送进宫的,因着地位低微,打探不到要紧消息,更不敢在天子眼皮底下搞动作,只求京中有变时,能及时递风声进宫,保女儿太平周全。
卢清蕙答应了,却也明言警示父亲,天子最恨内外串通,若非十万火急,不要让小宫人主动联络自己。
如今见了小宫人,卢清蕙心头剧震。她使了个眼色,领着对方到了无人处,方沉声道:“父亲要你传什么话?”
小宫人也机灵,语速飞快道:“京中恐有风雨,请三娘子务必谨慎小心。”
天子定都数年,挨过的风雨迭连三番。卢清蕙见怪不怪,只道:“可知风雨自何处而来。”
小宫人低声道:“陈郡。”
卢清蕙瞳孔骤缩。
陈郡其地无甚稀奇,只是出了一方累世名门。
谢氏。
“尚书大人说,三娘子久在宫中,免不了和禁军打交道,还望小心言语,以明哲保身为上。”
这便是暗示谢氏和禁军有勾结了。
小宫人话已带到,躬身退下。卢清蕙并未阻拦,只是品着父亲之言,眉心拧成疙瘩。
京中风雨虽多,却非无的放矢,若将过往波折串联起来看,会发现一条极隐晦的脉络——几乎每一次风波,世家的羽翼都被削弱一部分,先是皮毛,再是肌理,最后则是剔骨割肉。
时至今日,京中世家苦苦支撑的,不过一个谢氏。
卢清蕙想象不出谢氏作乱会从何着手,盖因天子登基数年,内政清明、外患消弥,更有收复幽云之功,足够她于青史之上留下不可磨灭的一笔。
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好比谢崇岚就寻到这一局的关键题眼。
禁军。
是的,天子离京,身为大统领的殷钊亦随侍左右,若能趁机收拢禁军、控制城防,确实可以占得先机。
但……可能吗?
卢清蕙思量再三,摇了摇头。
那是天子一手打磨出的利刃,是她崛起微时起就追随左右的心腹,若非信重非常,怎会调入禁军,又怎配近身护卫天子?
除非……有人趁着京中之变大作文章,混淆视听,方有可能浑水摸鱼。
但要做到这一点,还差一个条件。
买通禁军中说话算话的人。
眼下殷钊不在京中,除了副统领廖靖,谁又能对天子亲军发号施令、如臂指使?
一念及此,卢清蕙后背窜过游蛇般的寒意,赶往垂拱殿的脚顿住。
原地驻足片刻,她蓦地转身,往禁军值房而去。
此时禁军值房中,都尉以上的高级将领几乎都在。廖靖高居主位,持了布巾徐徐擦拭刀锋——这原是殷钊的位子,殷钊的佩刀,换作半年前,廖副统领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能取而代之。
“今日唤诸位来,只因事态紧急,刻不容缓,”他往刀面上呵了口气,隔着水雾注视自己面目全非的倒影,“天子密旨,定国公延昭勾结世家,图谋不轨,令我等即刻擒拿,就地问斩。”
满屋将领悚然一惊,难以置信地面面相觑。
他们追随天子多年,知晓自家陛下乃是个不走寻常路的脾性,时有出乎意料的决断,看似违背常理,却能取得意想不到的成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