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以为,放任不理乃是下下策,只会助长异族气焰,以为我朝怕了他们。”
他撩起眼皮,一锤定音:“应增兵燕云,以观后效。”
一句话,所有人都嗅到战事将起的气息。
涉及兵事,天子从来对武穆王言听计从,这一回却罕见迟疑了。
不是她不想给铁勒人一点颜色瞧瞧,而是南边战事又起。
自北境用兵以来,南边的岑明与徐知源便停下征伐脚步,一力消化已有的地盘。毕竟动兵消耗巨大,哪怕大魏已经占有物产富饶的鱼米之乡,也扛不住两线作战。
如今北境停战,至少是表面上签订了盟约,又休养生息小半年,南边停滞的进度条也可以动一动了。
“蜀国姑且不论,南汉非得拿下不可,朕对两广另有安排,”崔芜曲指抵住下颌,“至于铁勒……不必急着动兵,先发国书打几个回合嘴仗,若是铁勒人认怂自是最好,若不能,等南边平定了,咱们也好腾出手。”
秦萧同意了,却补充道:“可派大将赶赴幽云,以练兵为名震慑铁勒。”
崔芜面露沉吟。
自幽云复归中原,她便派了狄斐、韩筠两员大将镇守边陲,若是这二位的分量都不够,那便只能……
她迟疑着看向秦萧,只见后者作揖行礼:“臣举荐定国公延昭,以其镇守北境,可保我燕云门户无虞。”
崔芜恍然。
确实,论悍勇、论权威,军中除了武穆王秦萧,便是定国公延昭。
当初收复幽云,秦萧功勋不小,已然到了赏无可赏的地步,再以他为帅显然不合适。
倒不如命延昭北上,一来震慑铁勒,二来也可弥补君臣间因石瑞娘而生出的嫌隙。
无论如何,延昭从无叛她之心,单这一条,就足够崔芜原谅一切。
“便如兄长所言,”她投桃报李,“不过光他一人不够,让清行也跟去。”
“年纪轻轻,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怎么好偷懒躲在京中安享太平?给朕滚去干活!”
人颜适好好地坐旁边偷吃点心,没招谁也没惹谁,冷不防被塞了一桩差事,整个人都懵了。
他下意识看向秦萧,见自家主帅幅度细微地点了点头,方撩袍跪地:“臣领命,必定不辱使命。”
崔芜满意颔首。
这一年的夏季格外漫长,自六月入伏,火辣辣的日头高悬头顶,哪怕只是从垂拱殿前的白石御道穿行而过,都晒出通身大汗。
当第一记闷雷滚过天际时,刑部亦秉雷霆之势审明谢氏一案。刑部尚书贾翊亲自入宫,将结案文书呈与天子过目。
崔芜一目十行地扫完,沉默片刻:“朕想见见他。”
贾翊有点讶异,经天子之手处置的世家不计其数,每每结案,她从不过问。
这是头一回,她想见一个下狱的罪臣。
但贾翊追随天子多年,心知自家陛下时不时有异于常人的想法,故而并不吃惊,只谦卑应道:“臣领旨。”
刑部大牢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所在,哪怕经过天子数度改革,囚犯待遇提高了不少。走进这里,仍然能闻到牢狱里特有的气味——阴冷、潮湿、霉烂,像粘腻的蛛网,看不见却又无孔不入。
出乎意料,落入这样的境地,谢崇岚的姿态并不如何狼狈,发髻一丝不苟,面容不染尘埃。他盘膝而坐,仿佛只是在自家小佛堂里念诵经文。
“我知道陛下会来,”看到崔芜,他并未行礼,只捋须淡然,“我一直在等你。”
天子负手身后,仿佛看着谢崇岚,又像是透过他,看着虚空中的某一点。
“陈郡谢氏乃累世名门,朕心里……其实一直有一份敬重在。”
“若你肯安分守己,朕本想许你一个善终。”
谢崇岚轻嗤微哂,没当回事。
他不知道,崔芜说的是真心话。
自古谢氏多名人,从以少胜多、逼退前秦大军的风流宰相谢安,到“咏絮才女”谢道韫,“谢氏”代表的不仅是一个家族、一座传承百年的门阀,更是一段风流传说与文化符号。
她不想毁了他们,但他们挡了她的路。
“老臣倒是早就预料到今日,”谢崇岚倚着发霉的墙壁,悠悠叹息,“陛下可知为何?”
崔芜挑眉:“因你谢氏贪婪过甚,从不知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