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四郎君不愧是商贾出身,长袖善舞面面俱到,非但匀出上房,还命人备下热饭热菜与沐浴用的热水,吩咐小二殷勤备至地送来房间。
崔芜觉出不对劲。
“即便是在外交朋友,让出房间已经足够,何必如此殷勤热络?”她曲指敲了敲案面,沉吟着,“莫不是被他看穿了身份?”
这一趟跟她出来的是两名亲卫,为着掩人耳目,丁钰与盖昀并不在侧。又因崔芜权威日重,亲卫轻易不敢在她跟前插话,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是根人肉桩子。
崔芜直觉哪里有异,但她与罗四郎素未谋面,今日是第一回搭话,断没有被人认出的道理。而对方连她身份都不知晓,更谈不上有什么求到跟前的事宜。
唯一的解释是,对方看出了她的女子身份,这才让出房间。
至于这背后是纯粹的君子心性、急人所难,还是藏了某些不便摆于台面上的谋算与主意,就不得而知了。
想明白这一层,崔芜不知该自嘲还是冷笑。
年长些的亲卫是跟着她打下凤翔的,资历老,胆子也略大些:“这罗四郎若真存了不好的心思,主子不可不防。”
崔芜沉吟片刻,居然笑了。
“他若真存了什么不好的心思,于我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事,”她悠悠道,“做生意看的便是手中筹码,他若想做点什么,无异于自己将把柄往我手里送,我又何必拂了他的美意?”
言罢,沉了脸色:“给外头的兄弟传个话,若见客栈有异动,不必急于出面,襄阳罗氏的这个把柄,我定要牢牢抓在手里。”
年长些的亲卫口中应了,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今日不过第一回相见,自家主子如何能断定罗家人会对自己不利?
然而两个时辰后,他便知道是自己眼皮浅了,看人远不如崔芜精准。
他肩负护卫之责,夜晚虽然歇下,却不敢睡得太沉。是以听到门外传来骚动,夹杂着小二“走水了”的惊呼时,立即惊醒,第一时间拎起佩刀,冲到隔壁崔芜门口,急促叫门:“主子,可起身了?”
“吱呀”一声,房门开了,崔芜衣衫整齐地出现在门口,显然与亲卫一样,整夜保持着警醒。
“客栈走水,后厨有烟冒出,”亲卫极其谨慎,“此地恐不安全,还请主子随我暂避。”
崔芜点头,将猫儿簪子插戴髻上,又从荷包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精铁指环,扣在不显眼的无名指处,跟在亲兵身后下了楼梯。
这一路果然混乱得很,客栈杂役、商队伙计,或拎水救火,或忙着抢救要紧财物,进进出出,擦肩而过了好几拨人。
好容易摸到后门,迎面冲进来一个伙计模样的男人,手里拎着盛满清水的木桶,与在前开路的亲卫撞了个满怀。
“哗啦”一声,水泼了亲卫半身,衣裳都湿透了。
“对不住、对不住!”伙计连声道歉,用衣袖替他擦拭衣裳,“小人眼瞎,没看清路。”
亲卫忙着将崔芜送出是非之地,不耐推开他:“无妨,且让让……”
话音未落,他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低下头。
只见一把匕首借着伙计衣袖遮挡,毫不留情地捅入胸口。
***
于偌大的凉州城而言,区区一间客栈失火,实在算不得要紧事。但消息却在两刻钟后,径直送进节度使府。
因着崔芜心血来潮的“微服私访”,盖昀也好,丁钰也罢,一晚上谁也没能踏实安睡,干脆披衣而起,对坐在待客用的明堂中等消息。谁知熬了半宿,等来的竟是“客栈失火,崔使君下落不明”的惊天噩耗。
盖昀尚能不露声色,丁钰却险些当场炸了。
“啥玩意儿?一个大活人怎可能说没就没?”丁六郎一双眼睛险些瞪脱眶,“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殷钊呢?有没有留下暗记?”
襄阳罗氏底细未明,崔芜当然不至于蠢到只带两个人就冒失上门。贴身护卫的是殷钊和另一名年轻些的亲卫,另有秦尽忠带着十来好手,潜伏在客栈旁侧,随时准备支援接应。
本该是万无一失的计划,谁知还是出了岔子,堂堂关中主君,居然在一间小小的客栈里翻了船,也难怪自秦尽忠之下,随行亲卫各个跪于堂中,脸上带有愧色。
丁钰快急疯了,没头苍蝇似地转了两圈,突然拔腿往外走:“我去寻颜将军,让他帮忙找人!”
身后紧跟着传来一句:“你打算如何找?”
丁钰脚步顿住,回头看着盖昀:“当然是封锁凉州城门,以客栈为中心,挨家挨户地搜!”
盖昀无奈:“你是唯恐挟持使君之人不被打草惊蛇,有意广而告之,令其早作防范?”
丁钰一时情急,未曾想到这一层,不由愣住。
“那你说怎么办?”他皱眉看着盖昀,“什么都不做,等着那丫头自己蹦出来吗?”
盖昀沉吟少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