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崔芜明知罗四郎对自己意图不轨,却仍执意留在客栈的缘故。她拿自己作饵布局,就是要引罗四郎上钩,将一个大把柄送到秦萧手里,作为日后交易的谈判筹码。
虽说中间出了些许岔子,生出没必要的波折,但兜兜转转一圈,居然还是达成了原先的目的。
罗四郎心知肚明,秦萧领兵多年,又手握安西四郡,对付他一个小小的行商不过一句话的事。他深深吸气,再抬头时,已是温恭端谨,毫无破绽:“秦帅所言,在下听明白了。在下以为,这份契书十分合理,在下这就修书襄阳,筹备货物北上。”
他倒也乖觉,心知秦萧定是要扣下自己做人质,因此压根不提亲身回襄阳,只说让心腹管事代为跑腿。
崔芜对他的识相很满意。
罗四郎瞄了孙彦一眼,后者会意开口:“其实,我江南也盛产茶叶。秦帅若是有意,我亦可与家父修书一封,谈一谈这门生意。”
秦萧沉吟不语。
崔芜得盖昀指点,这些时日没少修行权谋之术,稍一思忖就洞悉孙彦用意——他麾下部曲已带着盖昀拟好的手书远赴江南,倘若孙昭得知自己寄以厚望的长子为了一个女人阴沟里翻船,还得赔上数十万石粮食去赎他,即便将人平安救出,心里也难免落下疙瘩,说不定还会重新考量继承人选。
但孙彦主动提出这门生意,他留在凉州的性质就变了,从“被扣作人质”转为“以身为饵促成江南与西北的盟约”,更为江南另辟财道,带回一桩价值数十万贯的大生意。
纵然孙夫人与他那胞弟日后想拿这桩事做文章,他也有法子把话圆回来,不至于毫无还手余地。
“高!”崔芜虽不齿孙彦为人,亦不得不佩服他应变的本事,“实在是高!”
这其实是一桩合则两利的买卖,他们又扣着孙彦在手,不怕江南耍花样。只不过……
秦萧将视线投向崔芜,示意她来做这个决定。
崔芜笑了笑:“送上门的买卖,有钱为何不赚?只是茶叶的品类、分量、价码,以及交付日期,都得由我方议定。”
孙彦磨了磨牙,却知自己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一切照崔使君的意思就是。”
按说生意谈到这儿,该敲定的细节都定了,蛮可以散了。谁知这时,一直不动如山的盖昀忽然开了口:“使君稍待,昀有一事想与秦帅商议。”
第118章
所有人的视线投向盖昀。
秦萧心知盖昀是崔芜几经波折请出山的,隐为她麾下谋士第一人,开口时多了三分客气:“先生有何见教?”
盖昀不着痕迹地瞥向崔芜:“见教不敢当。只是见我家使君孤身一人,从未得过亲长照拂。如今贵我两家既为盟约,秦帅又与我家使君交好,不如由我家使君认您为义父,日后也更亲近些。”
“不知秦帅意下如何?”
这话一出,堂上瞬间安静,所有投向盖昀的目光均转向两位当事人。
崔芜几乎与秦萧同时开口:“绝对不可!”
盖昀微挑长眉。
崔芜道:“我与兄长原是平辈论交,照先生这么说,兄长岂不长了我一辈?再者,我与兄长原只差六岁,认义父之说,实在不妥。”
盖昀暗赞崔芜聪慧,立刻改了话音:“不错不错,是盖某想岔了。”
又顺理成章地带出真实用意:“既如此,使君与秦帅结为异姓兄妹,日后相互照拂,无分彼此,岂非美事一桩?”
这一回,崔芜没再反对,而是与所有人一同看向高居上首的秦萧。
“不知兄长意下如何?”
秦萧头一回知道“兄长”这个称呼也能暗藏杀机,捏着茶碗的手不觉攥紧了。
他明白盖昀的用意,亦知盖昀看穿了自己用心。这位洞悉人心的谋士唯恐秦萧有朝一日步上孙彦后尘,被“私情”和“女色”蒙蔽了视线,不管不顾要将两家盟约推到一个极危险的地步,是以先发制人,意图用一重“兄妹”名分,将他拦在雷池另一边。
秦萧眼底横亘着阴霾,像是有风暴无声凝聚。然而他回眸瞥见孙彦,动荡的思绪忽然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抚平了。
垂眸片刻,秦萧平静问道:“这是崔使君的想法?”
崔芜迎上秦萧视线,端起毫无破绽的笑意:“能与秦帅结为兄妹,是崔某高攀,只不知秦帅是否愿意?”
秦萧沉默思索,所有人都在等他的答复,他的一句话或将决定两家盟约的走向。
满堂沉寂中,只听秦萧缓缓道:“秦某……求之不得。”
崔芜攥紧衣角的手指悄然松开了。
是了,秦萧就是这样,纵然有与她意见不合的时候,却从未让她失望过。
一旦她做出决定,即便有损他的利益,可只要她坚持,他一定是主动退让的那个,从没有改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