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崔使君的身量和酒量十分没有说服力,但所有人也都清楚,她意志强硬远胜常人,但凡决定了的事,没有谁能勉强她改变心意。
到头来,丁六郎再如何骂骂咧咧,还是得任劳任怨地提前准备解酒药。
鉴于上回的乌龙事件留下不小的心理阴影,崔芜特意换回了女装,梳惊鹄髻,乌发绾作惊鸟振翅欲飞状,顶心插一把小小的青玉梳,两鬓垂落赤金流苏。
阿绰为她点了胭脂和花钿,眉心鲜红葳蕤可爱,再换上银朱色的半臂襦裙,外罩一件颜色略深的胭脂纱地大袖衫,推门而出时,直如天边飘来的一朵彤云。
彼时秦萧负手立于阶下等候,听着动静回过头,以他的老成持重,都不禁恍惚了一瞬。
崔芜许久没穿女装,乍一上身,只觉哪里都不对劲:“是不是挺奇怪的,要不我再换回男装?”
秦萧没说话,对她伸出一只手。
崔芜抿了抿唇角,站在那儿没动。
秦萧十足耐心地等着,不勉强,但也不收回。如此僵持片刻,崔芜默叹一声,被那双沉静如水的眸子盯得绷不住,勉为其难地伸出指尖。
秦萧一把攥住,引着她走下台阶。这一迈步,崔芜方知秦萧此举实是有先见之明,她太久没穿女装,不习惯曳地裙摆,锦靴踩住裙裾边缘,险些绊自己一跟头。
秦萧反应极快地接住她,被崔芜闷头扎进怀里。
崔芜:“……我果然还是该换回男装吧?”
秦萧没忍住,抿起唇角。
“不必换,”他说,“很好看。”
为着秦萧的“好看”两个字,崔芜到底不曾换回男装,一边扶着秦萧的手,一边拎着裙摆,小心翼翼地适应这身不甚方便的行头。
却不知自己穿过回廊时,一双眼睛隐在墙角,正死死盯着自己。
这不是孙彦第一次见崔芜穿女装,在江南时,她先为婢女,后为侍妾,没少做丽服打扮。
但这是孙彦头一回知晓,崔芜高绾发髻、唇点胭脂,竟能焕发出如此惊心动魄的艳色。不仅美,更有一股气势,令那艳光透出刚劲之意,叫人不敢逼视。
他直勾勾地盯着崔芜,被他注视的女子却丝毫未觉,拎着裙摆专心看路。
“我这么穿真不奇怪?”
“不奇怪。”
“裙摆太累赘了,待会儿怎么骑马?”
“我带你。”
“……那算了,我还是坐马车吧。”
并肩而行的两道身影去得远了,直到拐过转角消失不见,孙彦仍盯着不放。
鬼使神差地,他心里冒出一个念头:站在她身边的男人,应该是我。
是他先遇到她,是他救她离开风尘之地,甚至于,她生命中第一个男人是他,怀的第一个孩子也是他的。
可现在,她却视他如仇寇,不惜生死相向。
反而与另一个男人把臂偕行,注视他的眼神热烈又亲近。
到底是哪一步走错了?
孙彦死咬住腮帮,将目睹方才那一幕而勃然生出的戾气与杀意强摁下去。
总有一天,他想,我会让你用刚才的目光看着我。
甚至,更依恋,更柔情!
***
到最后,崔芜还是没与秦萧同乘一骑,但也没坐马车,她弯腰将过长的裙摆挽了个结,露出两截膝裤,极利落地踩蹬上马。
秦萧不赞同地看着她,显然是觉得这副仪容称不上得体,但崔芜无所谓。
她现在是关中十三州主君,她有资格不再遵守世俗强加女性的……规矩。
“赶路方便罢了,又没露出肌肤,有什么好在意的?”崔芜皱了皱鼻子,“夏日炎热,军中多有将士打赤膊,也没见谁说三道四。”
秦萧心说:你一个姑娘家,能跟那些军汉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