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耐心等着丁钰唠叨完,方解释道:“盖先生信里只说不妨将计就计,成与不成,全由我自行决定。他把计划的利害都写分明了,是我自己想要行险一试,跟人家原没有太大关系。”
丁钰余怒未消:“他不是说,把你入主关中后的行事都调查明白了?能看不出你就是个惯爱行险的主儿?计划都提出来了,你会不答应?明摆着是把你算计进去,你还帮人家数钱呢!”
崔芜无奈扶额。
丁六郎君不愧是行商起家,三句话不离数钱。
车外喊杀声一浪高过一浪,其中间杂着金铁交击之鸣,大约是半途伏击的强梁放完箭,开始近身肉搏。
崔芜大风大浪经得多了,面不改色:“你知道我不喜欢防贼千日,既然有一劳永逸的法子,为何不用?”
丁钰说不过她,赌气将头撇向另一边,单方面打起冷战。
他不吭声,崔芜乐得独享整盘寒具,耳听得车外的厮杀声渐次低落,她将最后一根寒具塞进嘴里,糖渣咬得嘎吱作响,手指拉了拉线绳,将挡板吊回原位。
不过片刻光景,对垒双方已然分出胜负。伏击道旁的强梁固然难缠,架不住护卫车队的皆是精锐,其中甚至有十来名出身安西军中的征伐悍将。
打照面不过几个回合,就稳稳当当控制住局面。
崔芜这才道:“再说,我这不是占着上风呢吗?若是先发制人还能出意外,我这个府君也不必当了。”
丁钰兀自气哼哼:“反正你总有理!”
说话间,最后一个响马也已授首。崔芜在车里待得气闷,溜达着下了车,背手走到跪成一排的俘虏面前。
“说吧,是谁派你们来的?”
响马虽然被抓,人却颇为硬气,为首的头目对着崔芜“啐”了一口:“你个小娘皮,不老实在家里伺候相公,抛头露面不说,还妄想当什么主君……哈哈,真是欠、操!”
最后两个字尤为不堪,一干亲卫变了脸色。
然而他们谁也没崔芜快,只听“呜”一声嗡鸣,崔芜脸上笑意未改,藏在袖中的匕首却已出鞘,寒光闪过,响马头目发出凄厉的惨嚎,半片渗着血丝的耳朵掉在地上,竟还弹了弹。
“说啊,接着说,”崔芜和蔼可亲道,“你再说一句不中听的,我就割了你另一只耳朵。耳朵割完了还有鼻子,鼻子割没了还有眼珠,五官剃秃了还有手指脚趾,直到四肢尽断,把你削成人棍为止。”
响马首领:“……”
一众亲兵:“……”
以他们对崔芜的了解,这话成真的概率,是十成十。
响马们多为亡命徒,脑袋没了不过碗大的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但若被人剃了五官、断了手足,当成一根人棍栽在土里,没事再浇浇水、施点肥……
这真是从□□到尊严都凌迟了一遍,哪怕入了阎王殿,下辈子投胎都没脸做人。
于是乎,不到半刻钟,一开始嘴硬的响马争先恐后地招了——不抢先不行,崔芜把话说得明白,每个问题只问一遍,答得最快的人不必受罚,若是慢一步,那五官还是手指,自己选一样交代了。
“咱们原是庆州军的人,这回实是奉咱们将军的命来伏击小……不,是使君,崔使君!”
“上头让咱们扮成匪寇,咱们哪知道为什么?”
“同谋?这个小的知道!我有个同乡妹子是在将军府里服侍的,听她说,凤翔城有个姓余的,给咱们将军写了封书信,请他出兵讨贼。事成之后,愿将凤翔城献与将军。”
“将军一开始还犹豫,后来跟神母商谈了几句,便愿意了……至于具体说了什么,小人实不知。”
崔芜先还噙着笑意,听到“神母”两个字时,瞳中掠过一丝极冷锐的光。
她得了想要的答案,对俘虏失了兴趣,转身向马车走去,经过韩筠时,偏头压低声道:“处置了,手脚利落些。”
韩筠躬身,神色谦和一如往昔,仿佛没听到响马方才的不敬之语:“主子放心,末将必定办妥。”
因为这段插曲,车队重新启程时,丁钰没再跟崔芜闹别扭,反而不遗余力地骂起余氏家主。
“我就觉得那姓余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人都下大狱了,还不消停,整这么一出,唯恐你太清闲是吧!”他唾沫星子横飞,“要我说,你当初就不该心软,像对付那几个响马一样,削成人棍,再把骨头架子挂城门口,看谁敢跟你作对!”
崔芜有些好笑。
丁钰虽然贱兮兮的,终究是生在春风里、长在红旗下,骨子里还是心软的,见不得生民受难。
如今却能说出“削成人棍”这样的狠话,可见为了逗她开怀,下了血本。
“余氏家主已经下狱,杀不杀的区别不大,”崔芜说,“我在意的是,他人已经关进大牢,到底是怎么将消息送出去的?”
丁钰经她一语提醒,立刻反应过来。
“你说得对,”他说,“人在大狱还能把消息传出去,狱卒里肯定有他的人,保不齐府衙六房也被安插了钉子,得好好梳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