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以东还有河北道、河南道,往南则有山南道和江南道,以秦某对阿芜的了解,断不会容忍德才不配之人长久占据。”
“只是当今天下,论德行论才具论眼光论手腕,能及上阿芜者又有几人?”
“襄樊扼守冲要,守将却庸碌无能。南楚地大势盛,朝中君臣却沉醉奢靡,亦非明君之相。”
“相形之下,孙家父子算是最出色的,治下也颇有政绩。可据秦某看来,还远不到令阿芜信服的地步——至少易地而处,你不会比他们差,而他们也未必做得了你现在做的事。”
“如此看来,崔芜现下虽非最强,可长此以往,这天下竟无有可与你争锋者。”
秦萧驻足,抬眸看向崔芜,目光隐含一丝锋锐:“阿芜,想要吗?”
他没说想要什么,崔芜却明白了他的所指。
所有的浅笑低眉瞬间收起,崔芜回视秦萧,以同样锋芒暗藏的语气问道:“兄长说错了,至少,有一个人,我就不敢说有把握匹敌。”
“兄长,可有意否?”
这一刻,相互对视的不是“兄长”与“阿芜”。
他是安西少帅,而她是关中主君。
第137章
崔芜心知她与秦萧之间逃不过这一遭,却一直试图将时限往后推。
毕竟,这个问题太尖锐也太敏感,即便用再委婉的方式问出,也不过是另一场“煮酒论英雄”。
她没想到,秦萧会挑在这样一个时机,这样一个场合,将隐在两人之间的那根“刺”挑明。
虽然出乎崔芜意料,但问都问了,以崔使君的心性为人,也不屑说假话哄骗。
“现在说想不想要,为时尚早,”崔芜坦然,“就目前而言,我只想守住脚下的地盘,每一步都走稳踩实。至于日后能走到哪一步,谁知道?此时夸下海口,彼时惨遭打脸的大有人在,我可不想步这个后尘。”
“只有一点,我崔芜的命数,这辈子只能自己做主,谁也别想越过我。”
“能做到这一点,万事好谈。做不到,即便有一日我跌落高处,被踩进泥里,也得撕下那人一块肉来。”
就好像当日,她困囿孙府后宅时那般。
秦萧沉默许久,目光一度锐利,却终是徐徐缓和。
“不错,”他颔首道,“是阿芜会说的话。”
崔芜瞧他:“兄长又是如何想的?”
“以阿芜所见,安西军战力之强,当世难逢敌手。安西四郡虽然贫瘠,却也有着不可替代的好处。”
“倘若兄长有意崛起于乱世,以阿芜如今的能耐,是万万抵挡不住的。”
秦萧失笑:“阿芜这是试探秦某?”
他素来冷峻,难得一笑也是暗藏锋锐。唯独面对崔芜时神色和缓,随她如何耍赖试探,亦是只见温和,不带冷戾。
崔芜见了熟悉的笑意,心头没来由一松。
“这话说的,不是兄长首先挑起话头的吗?”她耍赖,“兄长若不想说,只当阿芜没问过。”
秦萧微哂:“有什么不想说的?秦某无意于此。”
崔芜微讶。
这个答案不能说完全出乎意料,以她阅尽上下五千年的眼光来看,秦萧虽骁勇悍利难逢敌手,却不适合那个至高至绝的位子。
为至尊者,第一要狠,第二要绝,最要紧的却是脸皮厚,不能为私人德行困囿。
而秦萧,太过重情,不论母子之恩,袍泽之义,还是与崔芜这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儿女情,都在他心头占据了太过沉重的分量。
真到了生死一线的关头,他下不了决断。
但崔芜同样无法想像秦萧屈居人下的情形。他是安西军主帅,河西道节度使,河西秦家唯一的掌舵人,习惯了大权在握独断专行,如何能忍受对另一人俯首称臣?
更不必提,他自小受尽嫡兄嫡母的提防戒备,会不知道不管哪方势力平定天下,都万万容不得他这个镇守一方的悍将?
秦萧知道。
若说不在乎,自然是假的,但他想的通透。
“秦某非治地之才,单是河西之地,已让我殚精竭虑,不敢想象坐拥天下会是什么情形,”秦萧语气平静,“与其勉为其难,不如让位于贤,于家国,于百姓,于安西,都是一桩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