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因着孙彦被扣作人质索要赎金一事,孙昭对嫡出的长子十分不满。恰好孙景在新纳妾婢的提点下崭露头角,得了孙昭喜欢,又有正室夫人不断吹耳旁风,居然真让孙昭动起了废长立幼的心思。
当然,孙彦也不是省油的灯。他回到江南,第一时间察觉不妙,立刻向孙昭献了结好安西、参与互市之计。不知这父子俩关起门来聊了些什么,总之孙昭再没提过另立幼子之事,几个投向孙景、替他说话的幕僚属官也遭了责罚。
靠着茶叶订单,这一城是孙彦扳回来了。然而经此一役,孙家兄弟的相争也算摆上台面。
孙景深知长兄性情,闹到这步田地,来日孙彦上位,能有自己好日子过吗?有宠妾挑拨着,亲娘撺掇着,更重要的是,他自己也不甘心坐以待毙。
是以,江东孙氏长幼相争、兄弟阋墙的这出大戏,如今才刚拉开帷幕。
第三件则是南楚。
崔芜的消息没白送,得知襄樊与孙氏之间的暗通款曲,楚帝果然大怒。
然而形势比人强,南楚虽强,若也禁不住两面开战,遂没有立时与襄樊撕破脸,只是一边增了岁贡,小惩大诫,一边又封死边境,掐断吴越与襄樊勾连的途径。
两边因此摩擦不断,虽都是些小冲突,可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引发一场颠覆江南局势的大战。
边境吃紧,孙昭自是要做足准备,重中之重就是征兵。可乱世人口匮乏,精壮男丁就这么多,都被拉去打仗,地里的农活谁来干,家中的老人妇孺又有谁来照顾?
一时间,吴越境内怨声载道,只是离得远,那高居锦绣尖的上位者听不到罢了。
看罢贾翊送来的书信,在座诸人皆是脸色微妙。盖昀与丁钰参与了定计的全过程,倒不十分惊讶,许思谦却是直到今日才听说此事,脸色一变再变。
末了叹道:“去岁八月,贾司马突然远赴江南,行程之匆忙,令下官甚是不解。如今看来,使君胸有丘壑,早在当时就决定借其之手,搅乱江南这池水吧?”
崔芜坦然:“不错。”
一顿,毫不掩饰私心:“我与江东孙氏仇深似海,即便一时腾不出手,也断不容孙家人有安稳日子过。”
许思谦欲言又止,又是一声叹息:“使君智计无双,纵然相隔千里,亦能叫孙氏焦头烂额。下官只是、只是有些可怜江南的无辜百姓。”
丁钰眼皮微跳,唯恐崔芜被激怒,大胆觑了她两眼,被崔使君瞪了回来。
“子逊仁厚,原是好事,”摁住乱飞眼色的丁六郎,崔芜缓缓开口,“只你须知,我又是扩军,又是占地,是做什么的?”
许思谦,字子逊。
他沉吟道:“使君仁厚,想必是为了给乱世百姓留一方净土……”
崔芜嗤笑着打断他:“错了子逊,我呕心沥血治地扩军,固然是为了捎带捞百姓一把,但最要紧的,还是为了能在这乱世之中活到最后。”
“乱世如刀,收割的尽是人命,并非某一人可以阻拦。我若因怜惜江南百姓而手下留情,来日孙氏腾出手,一朝挥师北上,死的就是我麾下将士与百姓。”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我为关中主君,首当考虑的应是自己人,子逊以为如何?”
许思谦无言以对。
这一主一从争执之际,盖昀只是默默饮茶,待得争论暂告一段落方道:“孙氏内乱已在意料之中,短时间内,再无余力与使君为难。”
“昀倒是以为,去岁收成不错,今冬又下了两场大雪,来年应是个好年景。”
“靖难军歇了这许多时日,是时候动一动了。”
这是崔芜喜欢与盖昀议事的缘由,这人好似长了一双洞悉人心的神眼,许多时候,根本不需崔芜开口,就能一口道破她的心思。
省了崔芜不少力气。
“先生所言,亦是芜之所想,”崔芜意味深长道,“听武侯禀报,今冬艰难,凤翔以东时有贼寇作祟。自明日起,我打算派人出城剿匪,顺带练兵。”
这话乍一听没问题,但许思谦琢磨片刻,悚然意识到一件事——凤翔东边并无旁的州郡,再往东……只有前朝都城!
崔芜此举究竟是无心,还是……
许思谦猜得没错,崔芜确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打算对上都出手了。
然而上都的政治地位非同小可,多少双眼睛盯着,贸然出兵伤亡必不在小。是以这番操作,仍以试探居多,更存着一分“疲兵”的心思。
等到盘踞上都城中的守军习惯了、麻木了,才是崔芜真正出手的时机。
崔使君耐心十足,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谁知气运加身挡都挡不住,才出了元宵,就有人将一份厚礼送到崔芜面前。
来人投帖上门时,崔芜正在用早食。她虽是关中十三州主君,吃穿用度却谈不上奢侈,日常早起不过是一碗咸豆花,一个羊肉馅的胡饼,或是裹了糖渣和干果的甜烧饼,再配一个鸡蛋,就很不错了。
这一日又略有不同,使君府的厨子炖了鸡汤,把除夕时未用完的肉馅裹上薄面皮,捏成元宝状,下入鸡汤煮开。
最后盛在脸大的海碗里送上,热滚滚的鲜香四溢。
崔芜一瞧就乐了:“馄饨鸡?今日怎么想起做这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