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萧揉了揉乱跳的额角,对崔芜的胆子有了更深层次的了解。
只听崔芜道:“该兄长了,你怎么提前赶来了?”
秦萧:“定难军驻于河套的老巢已被荡平……”
仅此一句话,便足以令崔芜精神一振。
她吃这么多苦头,又是以身为饵,又是陷入重围,无非是为了配合秦萧断绝李恭后路。如今战略目的达成,李恭也被擒获,这一仗可说是赢了大半。
一念及此,崔芜忽又紧张:方才事发突然,她光顾着拉秦萧赶来救人,忘了李恭还被藏在林中,也不知他会否趁机醒来逃了去。
便要知会秦萧:“那李贼被我……”
话没说完,就见两名亲兵牵着马走到近前,马背上驮着一道烂泥似的人影,可不正是李恭?
崔芜长出一口气。
论及新仇旧恨,无人比秦萧更痛憎李恭,眸光似刀,自他身上狠狠刮过。
然而下一瞬,他收回视线,以长刀刀柄拄地:“你可还能走?”
崔芜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可是要赶去萧关?安西军主力也到了?”
秦萧不置可否,只瞧着她又是灰土又是血水的面庞,有心替她拂去污秽,却想起自己赶路兼征战,一双手不比她的脸干净,只好按兵不动。
“你若吃不消,”他说,“在此等消息也成。”
崔芜可不会允许自己错过大战机会,方才还累得半死不活,这会儿又神采奕奕,甚至有闲心挽了把凌乱的长发:“我无事,兄长放心,定不会拖你后腿。”
秦萧不是怕她拖累自己,然而个中缘由太过婆妈,他说不出口,只好擎着一脸若无其事,持刀翻身上马:“那就走吧。”
安西军以骑兵见长,又有天下第一马场为倚仗,脚程方面无须担心,从来是一人双马。此间正好匀一匹战马与崔芜,不用与秦萧同乘一骑。
但秦萧独自坐于马上,总觉得有些怅然若失,仿佛应有一双柔软的手臂揽住腰间,低头却是空空如也。
这等遐思不过稍纵即逝,下一瞬,他已冷肃了面庞:“出发!”
安西轻骑好似来时一般,旋风过境似地疾掠而去。
为何秦萧会独领三百轻骑,自西翼山道绕路萧关?
倒不是他未卜先知,早料到崔芜会在此遇险,而是从一开始就打着左右夹击的主意。
诚如所言,李恭是个极狡诈的人,稍有风吹草动就会立即逃窜。秦萧与其交手多年,深知其心性,实不想放走这个心腹大患,因此荡平其老巢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便是与萧关守军前后夹击,再以两股轻骑包抄左右,务必断绝其东南西北的生路,来一个瓮中捉鳖。
只是点将之际,他不知哪根筋没搭对,自己领了包抄西翼的任务,而将主力交与颜适率领。当时还惹来不少反对之声,如今看到,倒是颇有未雨绸缪之感。
想到这里,纵是疾驰之中,秦萧仍忍不住偏头,瞧了跟在左侧的崔芜一眼。
崔芜的马术刚学不久,原本并不足以支应如此急行军的赶路。秦萧特意调派两名亲兵看顾,想着她若跟不上,落在后面慢慢走也使得。
谁知崔芜强硬至此,马术不过关就取绳索,将自己腰腿牢牢绑缚在马背上,确保怎么折腾都掉不下去。而后不管不顾催马疾行,硬是一步也没掉队。
如此坚毅好强,自然博得军中上下的好感和认同。只是秦萧有些不放心,借着头盔遮掩,不时打量两眼。
虽然诗词歌赋里经常提到策马郊游的闲适洒脱,但纵马疾行赶路绝不是什么舒服的体验,尤其现在是数九隆冬,西北夜风刮过脸颊,好似刀子一般。崔芜没有头盔遮挡,被刮得睁不开眼,只能拿布条随便蒙住脸,只留两道缝隙看路。
饶是如此,她仍不肯示弱,时不时虚甩一鞭:“驾!”
战马受惊,越发撒开四蹄,秦萧长眉微蹙,不知是叹息是无奈。
“明明是个姑娘家,却天生一副比男子还要强硬执拗的脾气,”他略带无奈地想,“如此脾性,怎可能叫她屈居人下?”
放任思绪奔流了一瞬,他随即收拢心神,同样加快了速度:“驾!”
一路紧赶慢赶,堪堪在萧关之战最为白热化之际赶到城关下。
韩筠所谓的“烧了武备库和粮仓”当然是鬼扯,定难军见着的火光和浓烟是两片废弃民房燃烧时的动静。得了李恭“依计行事”的信号,副将大喜过忘,立刻下令攻城。
定难军好似饿了多日的猛兽,如狼似虎地冲入敞开的城门,本以为是手到擒来,谁知却落入守城军的圈套。
因为城门之后不是一马平川,而是一座瓮城。
所谓“瓮城”,就是在城门后修建的一座半圆形的护门小城,两侧与城墙连在一起,设有箭楼、门闸、雉堞等防御措施。在攻城军冲入瓮城的一刻,前后城门同时放下吊石,重达千钧的石板厚实且结实,至少半个时辰内,外头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直到这时,领兵的定难军副将依然不曾惊慌,因为他们此行防着守城军耍诈,穿了质量过硬的护甲。
这可不是崔芜麾下滥竽充数的皮甲,而是用极其复杂的工艺打造的,“铁色青黑,莹彻可鉴毛发,以麝皮旅之,柔薄而韧”。(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