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勒轻骑出现的时机太巧,正好赶在洛明德搜寻罪证的当口,我不信这是意外。但若是人为,只可能是当地有人里通外国,借铁勒人之手销毁形迹。”
“若真如此,则兄长此行既要威慑外虏,又要提防暗箭,实是腹背受敌。”
秦萧听明白了:“陛下放心,臣会小心行事,也会设法寻到洛御史下落。”
崔芜欲言又止,终是轻轻叹息:“兄长身子尚未养好,到底是……要你操劳了。”
不是没想过这一天的到来,却还是没料到来得这么快。在崔芜的预设中,秦萧至少应在京中休养一两年,待得去了病根,各方面条件也成熟了,再领兵北上。
奈何计划赶不上变化。
秦萧本人倒是安之若素:“臣的身子已无大碍,不瞒陛下,成日里安居京中,亦觉精力无处使唤。北上也好,有臣在一日,定不叫铁勒人越过雷池半步。”
崔芜仔细端详过他,见其神色坚定,眼神明亮,就知秦萧私心里盼这一天已经盼了许久。
“罢了,”她安慰自己,“至少他得偿所愿了。”
遂振奋了精神:“我最不放心兄长的就是这点,一到战场上就跟野马撒欢似的,半点顾不到自己。”
秦萧心说:野马撒欢的分明是颜适,跟秦某有什么关系?
脸上却不动声色,任由崔芜数落。
“此次北上,清行为你副将,还有,初云也一起跟去,”崔芜竖起手掌,打断他的欲言又止,“初云名为监军,但我交代过她,用兵打仗、粮草辎重她一概不用管,只盯紧你一人。能叫你按时用饭,到点就寝,就算她完成任务,回来我必重重赏她。”
“她随行带了两名女医,负责照看兄长身体,闲来也可将治疗外伤的法门传授军中医工。若有大战,或许重伤将士能多救回来几个。”
这是正事,秦萧断无不允之理:“陛下想得周全。”
崔芜这想起一出是一出的性子改不了了,说到外伤法门,她来了兴致,拍手道:“跟着兄长的亲兵呢?把人都叫进来。”
“当初在宫里,急救法门是学过的,明日要启程了,朕得考考他们。”
“考校不过关的,不许跟去,到太医院跟康女医学上两个月再走。”
秦萧哑然,但女帝一言九鼎,他不便驳斥,只得将亲兵唤进来,也将厨房熬煮的甜汤端与崔芜。
“陛下喝碗莲子羹吧。”
眼下是八月初,晚间已有凉意,只屋里还有些闷热。秦萧将门窗打开,外头罩着细纱,不必担心蚊虫,穿堂而过的夜风却能带走暑气。
崔芜嚼着甜滋滋、脆生生的莲子,打量着站在面前的倪章和燕七……外加一个备用的颜小将军:“若是受了外伤,怎么处置?”
倪章抢答:“若是战场上,先护着少帅退到安全地带,然后用酒精或者淡盐水清洗伤口。再用干净纱布包扎,带到军医处进行二次处理。”
燕七补充道:“若伤得重了,或是污秽没能及时清尽,以致风邪侵体,高热不退,立刻修书发往太原府,请用金创药。”
所谓的“金创药”就是青霉素,亲兵们见过它救治风邪感染的疗效,遂将其奉为救命的“圣药”。
可惜青霉素提取过程复杂,霉菌培养更是百中无一,到现在也没法量产,保存亦有时效限制。
是以崔芜决定,由初云带一批药物往太原府备着,估摸着即将用罄,修书发回京中,她再调拨新的过去。
“若是中了敌方毒箭,或是被人在食物中下毒,该当如何?”
这一回颜适抢到了:“若是毒箭,立刻回营拔箭,将毒血吸出,或是将带毒的血肉剜去,再请军医辨认毒物,寻找对症的解药。期间要做好导流,用中空的芦苇管子,高温煮沸,固定伤处,将脓液引导出来。”
“若是服食毒物,先灌浓盐水催吐,待得毒物吐尽,再服用绿豆甘草汤。若不见好,同样往京中求援。”
崔芜微微颔首,显然对考校结果还算满意。秦萧无奈摇头,到最后不得不插嘴:“陛下,时辰不早,放他们回去歇息吧,您也该回宫了。”
崔芜心中遗憾,今日一走,不知何年才能见到,巴不得多耽搁些时辰,却又舍不得秦萧熬夜,只得起身:“该准备的我自会替兄长打点好,若有一时没想到的,我再派人送往太原,兄长……”
她想让秦萧不必勉强,若觉得支撑不住,上折辞了便是。但话到嘴边,又觉秦萧定不会将属于自己的战场拱手相让,此语有辱没他之嫌,于是吞了回去。
“没几日便是中秋,可惜团圆之夜,兄长却得出征在外,”她叹息道,“宫中新制了月饼,有豆沙的,还有莲蓉蛋黄。”
“回头兄长带着上路,中秋佳节吃着月饼,就如见着我了。”
秦萧有些好笑,前人是“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到了崔芜这儿却是“见饼如忆人”,忒是接地气。
笑到一半忽又笑不出来,盖因想起中秋分别只是开始,往后三五年间,自己都在边陲,怕是只有年关述职才能见上一面。
“三五年,”秦萧忍不住想,“她为天子,身边多少青年俊彦,可能把持得住?届时新容换旧颜,又可还记得昔日‘义兄’?”
一念及此,顿生怅然,更平添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戾气。
崔芜已经走到门口,兀自恋恋不舍:“河东气候不比京城,冬日冷得厉害,兄长要留神保暖,不必事事亲力亲为,能交代下去的就让旁人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