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芜还想用衣袖擦嘴,丁钰看不下去,摸出条帕子丢给她。
“静养?自然是好,往床上一躺,万事不操心,”她抹干净嘴,揉成一团丢还给丁钰,“但朝政呢?”
丁钰皱眉:“朝中这么多文武,我就不信没了你,地球还不能转了。”
崔芜拍手大笑:“正是这个理,没了谁地球都能转,没了皇帝,朝廷也玩得转。”
她倏尔敛目:“但那还是我的朝廷,我的江山吗?”
丁钰明白了。
“你是怕自己撂手不管,会被人趁虚而入,夺走权柄?”丁钰撇嘴,“统共一个月,你又刚收复三州,正是威望如山,我倒不信,谁有这个能耐?”
顿了片刻,又找补道:“当然,你要把秦自寒拖出来说事,就当我没说这话。”
崔芜差点拿空碗丢他。
“我并非信不过兄长……”
丁钰嗤笑:“妹子,容我提醒你一句,一般说‘并非怎样怎样’时,‘并非’后头跟的才是真相。”
崔芜气得说不出话。
丁钰转了正色:“我记得你之前想以秦自寒为储君,如今不正好给他练练手?”
“还是……过去这些时日,改主意了?”
第292章
时至今日,说崔芜信不过秦萧,实在冤枉——她若信不过,也不会以数万大军相托,许其总领北伐事宜。
但要说她信任秦萧到甘心撒手朝政,将好容易争来的权柄让渡旁人……崔芜不想骗自己,确实没到那份上。
即便她起了禅让之心,那也是在“身后”。只要她还活着,这偌大中原、千里江山,便没有拱手相让的道理。
个中幽微曲折,不足为外人道。
但崔芜没想到的是,丁钰居然看穿了。
“你未必信不过他,你只是觉得这份江山是你辛苦打下的,不甘被人摘桃,”丁钰词锋犀利,“你享受大权在握的感觉,不肯分权旁人,偏又责任心爆表,唯恐做得不好被人指摘,宁可拖着病体事事操心,对吧?”
崔芜:“……”
纵是让她自己分析这番心理,都不会比丁钰更一针见血,入木三分。
她忍不住想,这小子不会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变的吧?
丁钰歪着脑袋:“妹子,看不出来,你权力欲居然这么旺盛,跟前朝女帝有一拼了。”
崔芜从鼻子里喷了口气,心道:若不是拼着这口气,老娘凭什么走到今天?
就听丁钰下一句道:“这么死抓着权柄不放,我很怀疑,日后到了君主立宪的时机,你能不能舍得撒开手?”
崔芜:“……”
这话搁谁说都难免招惹忌惮,唯独丁钰没这个顾虑。
这大约是同为“异乡人”的底气,也是现代灵魂给他的一张免死金牌。
崔芜曾信誓旦旦的告诉丁钰,“君主立宪”是她的终极梦想,这并非虚言,而是现代文明打下的基石,亦是三观告诉她的“政治正确”。
就像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一样,“人类文明发展的终极方向是民主自由”经过一代又一代人的反复强化,成了刻在骨头上的红线。
但知道是一回事,做到是另一回事。
崔芜登基不到两年,却是实实在在大权在握,国策政令皆出天子,随便兴起一个念头,立马有无数人前仆后继——这种感觉太好、太好了。
就像裹着蜜糖的毒品,只需浅尝一口,便甘心情愿地上了钩。
按照这个套路,下一步是不是应该为了确保大权不旁落,排除一切可能威胁到皇权的人或事?
那还谈个屁的君主立宪啊!
崔芜回过神,在初夏阳光最盛的正午时分,不期然出了一身白毛汗。
丁钰观其神色,就知崔芜回过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