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哪怕她再心虚、再没有底气,都必须在下属面前撑足气场。
至于自我怀疑内卷内耗,那都是散会之后的事。
必须承认的是,韩筠那句“秦帅如何想”被崔芜听进去了。她虽反复告诫自己“不能形成依赖心理”,还是不知不觉地走到秦萧落脚的宅院门口。
就见院中灯火通明,亲兵来来去去,似是在收拾行囊。
崔芜一惊:这是要走?
可傍晚时还好好的,没听到半句口风啊。
她下意识走进去,正指挥亲兵准备马匹干粮的颜适瞧见她,挑眉一笑:“郡主来了?正好,省得少帅天亮辞行。”
崔芜:“怎么突然要走?”
“家里出了点乱子,不走不行,”颜适在新兵营月余,与延昭等人厮混熟了,乍然要走也有些不舍,“具体什么缘由……你还是自己去问少帅吧。”
崔芜没为难他,径直进了二门。
秦萧果然在正堂,与一个脸生的亲兵低声交谈着什么。崔芜走近时,只依稀听到一个尾巴:“……大小姐闹着要回外祖家,我等不敢阻拦,只得派人护送。谁知出城半天就得了风寒,发起高热,只好返回府中。”
崔芜站住脚,不确定自己听壁角的行为是否合适。
“等等,大小姐?”她惊疑不定地想,“是他妹妹吗?可不是说,秦家人除他以外都死绝了?”
一个念头没转完,那边秦萧已然察觉有异,冲亲兵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转头见是崔芜,骤然凌厉的气势才重新缓和下来。
“怎么这时候来了?”他问道,“可有要紧事?”
崔芜原想拐弯抹角地征询秦萧意见,如今却是不好开口了:“睡不着,本想寻兄长说说话,却瞧见颜小将军在收拾行囊。”
她关切道:“兄长要回河西?为何如此突然?”
“出来数月,本就该回去了,”秦萧果然没说实话,但也不愿全然敷衍,顿了片刻又道,“华亭用兵在即,我留下不大合适。”
“你自己的仗,还需你自己去打。”
崔芜不意他如此敏锐,将自己遮遮掩掩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却又肯设身处地,理解她的顾虑,体谅她的难处。
“是我劳烦兄长了,”她真心实意地说,“这一路走来,兄长助我良多,我都记在心里。他日若有用得着的地方,但请兄长言明,我必百死不辞。”
秦萧识人无数,心知这话不止于简单的敷衍。他是她在这个世间感受到的第一份温暖与善意,她愿意在能力范围之内,倾其所有地回报他。
但他并未顺着话音应下,而是道:“若我要你随我回河西,你也答应?”
崔芜愣住。
秦萧曾说过相似的话,可那更类似于试探。如今旧话重提,却多了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她唯恐自己想多了,强压思绪道:“兄长与我相识至今,应该明白我的志向。”
她非屈居人下之辈,纵然生出过“背靠大树好乘凉”的念头,也被汴梁城中乍起的干戈彻底打散。
这辈子,她不会再将自己的命运交到任何人手里。
秦萧得了意料之中的答案,不曾勉强,也并不恼怒。
“汧源来犯,我猜你不会甘于固守城池,”他转开话题,“异地而处,秦某亦不会错过战机。”
“所以不必怀疑自己,放手去做便是。”
崔芜这一晚感受到太多的讶异,秦萧是如此敏锐,用他洞察战机的双眼看破了自己心底的虚弱和不安。
是的,崔芜或许有着远远凌驾于古人之上的眼光,也知晓许多当世人不曾掌握的知识与技术,但她从没打过仗,面对面的血肉厮杀是她的短板。
她无法在不擅长的领域确保自己的正确。
秦萧觉察到这一点,却并未如她预想的那样攻击她的软肋、打压她的信心,而是体贴地给予支持。
这对崔芜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秦某此行二十亲兵,我带走一半,留一半与你。若觉得撑不下去,不必勉强,他们会护送你去河西,”秦萧话没说完,“秦某的大门,永远为阿芜敞开。”
他如果是在两个时辰前说的这番话,十之八九会换来一句“当心我抽你”。可此时此刻,经历了之前的动摇和内耗,崔芜并不觉得冒犯,反而有种难言的安心。
就好像现代社会中,遇到一个坑爹的老板、一份糟心的工作,不知所措进退两难之际,有人对她说:没关系,放手整顿职场,大不了炒了老板,下家给你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跳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