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细细端详秦萧,蓦地察觉端倪。
秦萧今年不过二十四……过了年,算是虚岁二十五,恰好是上辈子她穿越的年纪。
她上辈子这时候在干什么?
虽然医院门诊确实很忙,时不时还要应付难缠的病人家属,但总体来说,日子还是舒心的。
遇上轮休或是节假日,她最喜欢的就是脱了白大褂,画个美美的妆容,约上闺蜜去商场逛一整天,再捧杯新推出的网红奶茶,去电影院看一部新上映的电影。
日子忙碌、奔波,却又逍遥有盼头,正应了那句歌词: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策马奔腾,永享人世繁华!
可秦萧呢?
他的童年是在生母的压抑郁愤和喜怒无常中度过的,无时无刻不在揣测母亲的心情,担心哪里又触怒了她。虽然这怪不得姚魏夫人,可是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显然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经历。
他的少年是在嫡母与嫡兄看似爱护、实则提防的两极态度中过来的。所有的锋芒毕露以及为生母争一口气的想法都成了刺向自己的利刃,他的嫡兄不再是可敬的兄长,嫡母也不是那个温和慈爱的母亲,他们看向他的目光充满猜忌与戒备,最终在姚魏夫人抑郁而终后,将他逼离秦家,独自走向塞外的黄沙大漠。
然后,少年时期还没过完,就被一盆血海深仇当头泼下——旧部叛乱、家族覆灭,昔日他爱的和恨他的,尽皆埋葬在叛军的铁蹄与屠刀之下。
他成了河西秦家尚还在世的唯一血脉,被迫以少年瘦弱的肩膀,扛起了万余安西军与扼守冲要的河西四郡。昔日渴望的权柄以一种始料未及的方式砸入怀中,而他回首四顾,却再也找不到当初想守护的人。
于是权柄成枷锁,愈重愈沉,压得他步履维艰,以至于在后世人还是大男孩的年岁,被迫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成长起来,养成如今老成持重、不苟言笑的性子。
归根结底,还不都是被这个世道给逼的。
想到这里,崔芜看秦萧的眼神发生了微妙的转变,昔日隐在亲近之下的微妙忌惮淡到几乎隐退,油然而生怜惜之情。
她盯着秦萧的时间太久,秦萧如何留意不到?诧异回望:“怎么了?”
崔芜回神,当然不可能把真心话说出来,仓促间抓住一个堪堪闯入脑中的念头:“没什么,就是觉得兄长身材不错。”
秦萧:“……”
崔芜反应过来说了什么,悔得恨不能抽自己一耳光。
然而这是她的真心话,秦萧少年从军、行伍多年,上身不见一丝赘肉,敞露的胳膊肌肉紧实,线条优美,虽有伤疤横亘其上,却一点不影响美感。
如果眼前有一面镜子让崔芜照一照,她就会发现自己此刻的异样。
她看秦萧的眼神太专注、太暧昧,那不是盟友看着可堪信赖的合作对象,也不是半路认的干妹妹看着如同亲长的义兄。
那就是一个女人,欣赏、把玩着一个男人。
秦萧或许并不十分清楚那眼神的意味,但他毕竟是男人,对异性的好感不可能懵然未觉,何况那女子本就是他心头一点柔软,牵动着神魂心窍。
然而秦萧并没有顺着崔芜的想往做出更进一步的举动,而是不动声色地拉起衣袍,挡住了崔芜极具侵略性的窥探:“时辰不早,阿芜忙碌一日,早些歇息吧。”
崔芜这回是真反应过来,随即被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夹在中间:情感上,她很想继续耽搁下去,或是勾着秦萧多说说少时旧事,或是干脆以检查旧伤为名,尽可能地一饱眼福。
理智却毫不留情地抽了她俩耳刮,又指着鼻子来了句:出息呢?下午是谁跟延昭说,要不主动不回应不负责,吊着秦萧继续合作,直到完成心中志向再考虑男女之事的?
这么快就着干饭吃了!
崔芜闭一闭眼,又狠狠一咬舌尖,借着那一瞬的激痛压下百般不堪示于人前的思绪:“是很晚了,我先告辞了。”
她往外走了两步,终究没忍住,回头张望,只见秦萧正有些吃力地揽起衣襟,将伤臂套入衣袖。
霎时间,崔芜听到脑中“嗡”一声锐响,像是什么东西断了。
她一个没忍住,快步折返回来,帮着秦萧穿戴好衣袍:“兄长这两日留心些,伤口别沾水,我晚些时候再来为你换药。”
她有一双极好看的手,白皙纤细,缝合伤口或者拔箭时稳得不可思议。秦萧无法控制地被吸引了目光,然后探出手,在看似娇柔的指尖处轻轻握了把。
崔芜似笑非笑地投来投来。
“上一回,兄长想试我冷不冷,”她说,“这回又打算用什么借口?我听听看。”
秦萧泰然自若:“试试阿芜手劲。”
崔芜:“……”
“不错,手上生出茧子,力道也比从前大了,”秦萧已经抛出这个理由,索性又往上摸了摸,探到手腕处的沙袋,露出满意的笑容,“阿芜勤练不辍,秦某很是欣慰。”
崔芜知道秦萧因为少时经历,远比旁人沉得住气,却没想到他在这种事上也是八风不动、稳如磐石。
她一边默默唾弃自己“就多余折回来,由着他自己折腾算了”,一边缓慢却不由分说地抽回手:“那还真是要感谢兄长的悉心教诲。”
秦萧知道如何拿捏分寸,稍微越界立刻松了手:“有劳阿芜,快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