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昭原是见她刚离了安西军的伤兵营,又要进自家伤兵营,着实奔波辛苦,想劝她多歇歇。
但崔芜这么一说,他也觉得有理,遂不再劝说,亲自将人引去伤兵营帐。
于是,继安西大营后,崔芜又在自家伤兵营中忙了一整晚,直到看完最后一个伤卒才打着哈欠走出营帐。
“受伤的士卒好得差不多,除了最开始攻城时,有五六个伤重不治,其他大都是轻伤。”
军医跟在崔芜身后,尽职尽责地禀报着:“其实,就连殒身的几个士卒,伤势也未见得致命,只是敌军歹毒得很,在箭头涂上了金汁,污了伤口。战事吃紧,又没来得及立即清理干净,回去后就红肿恶化、高烧不退,没几天人就没了。”
崔芜脚步骤顿。
所谓金汁,其实是一剂民间中药,将收集来的粪便加入井水或是地下泉水,经多道工序后埋入地底形成。虽有清热解毒、凉血消斑的功效,粪汁里却含有大量细菌,一旦接触到伤口导致感染恶化,古代又没有特效抗生素,几乎是九死无生。
崔芜敲了敲脑袋,回到帅帐后立刻掏出记事本,龙飞凤舞地写下三个大字——抗生素!
什么药物抵抗感染效果最好?
在后世社会中,自是青霉素无疑。
用土法制造青霉素,理论上可行,实际上却困难重重,首先如何收集青霉与制作培养液这两关,就足够卡死无数穿越者。
但崔芜还是想试试。
旁的不说,古代战争的致死率实在太过惨重,但凡伤口感染就是回天乏术。倘若青霉素真能问世,可以救回多少人命?
崔芜不算是感情用事的人,但这一刻,她是真的心动了。
她翻阅着手上的记事本,那是用极粗糙的草纸穿成的,打两个洞,再用细麻绳系住,散不了架就行。
别看这玩意儿简陋,从一开始的疏疏两行,到现在的密密麻麻,涉及内容竟然包括改良军械、改进军堡、修堤治河、重开互市、改革赋税制度、大兴基础设施建设等等方面,领域之全面、细节之翔实,足以令大晋朝堂上的文武官员汗颜。
每次看到这个小小的记事本,崔芜就觉得自己地盘还不够大、兵将还不够多、实力还不够雄厚,以至于某些绝佳的设想没有实践操作的条件和机会,只能沦为纸上谈兵。
“还是得发展实力、继续扩张。”
崔芜收起记事本,回头看着自己亲手绘下的舆图,夏州全境已然落入安西军掌控,以东是银川,往南则是庆州、宁州、邠州,恰与南边的陇州和凤翔府连成一线。
倘若将这些地盘纳入囊中,善加经营好生治理,待得站稳脚跟,便可进一步谋划东边的鄜州、延州、丹州、坊州,从而形成一只张开的手掌,将最南边的上都——也就是前朝都城牢牢握入掌心。
在另一个时空,这座城市还有另一个脍炙人口的名字,叫长安。
崔芜用毛笔饱蘸了朱砂,在象征城池的圆点上落下重重一笔,恨不能将目光化作利箭,射穿此地。
然而还不行。
时机未至,兵马也不足,粮草、财政、民生……总之没有一个条件成熟的。
崔芜叹了口气,压下心中熊熊燃烧的野望。
翌日清晨,一辆马车在精锐亲兵的护送下驶出军营,左右骑马护持着两员大将,分别是延昭与韩筠。车里的崔芜揭开帘子,经过城门口时格外打量了城墙两眼,透过伤痕累累的青石砖墙,看见了乱世烽火连天、生民如刍狗的冰山一角。
而后,车马忽然停下,前方十丈,秦萧携心腹亲兵亲自相迎。
这二位俱是各自阵营的首脑人物,此番相见并非寻常的兄妹叙旧,而是极正式的首脑会谈。秦萧将人迎入朔方城内的原定难军节度使府,双方人马在明堂之上,分宾主落座。
“崔使君恩德,秦某代麾下在此谢过!”秦萧双手举杯,“军中不宜饮酒,只能以茶代酒,不成敬意。”
言罢,一饮而尽。
他改了敬称,崔芜对他的称呼却是一如既往:“兄长言重。你我两家一早约定守望扶助,若我有难,兄长亦不会负我,何必客气?”
秦萧本还想让身边的颜适亲自道谢,听崔芜这么一说,到了嘴边的话头又咽了回去。
倒是他身边的颜适,对崔芜眯起眼,似是感激地笑了笑。
这小子从阎王殿前侥幸捡回一条命,本该留在房里多休养,只是他闲不住,床上熬了半个多月,憋闷得厉害,听说邀了崔芜,死活要跟来凑热闹。
此时此刻,他端坐下首,看似礼数周全,实则双眼喷火,着实不善地盯住崔芜身侧的丁钰。
丁钰摸了摸鼻子,被他瞧得有点心虚。
两位当家人却没留意下属之间的这点眉眼官司,例行公事的寒暄过后,直奔主题。
“秦某已与麾下商议过,”秦萧道,“崔使君所提的毛衣极好,上身之后保暖效果甚佳,若能广泛织就,则安西军今岁冬日再不必畏惧严寒。”
“由此可见,互市之举,确有必要。”
秦萧是河西道节度使、安西军主帅,这句话无异于奠定了此次双边首脑会晤的基调。接下来种种,无非是围绕着何时开、在哪开、前期需要进行哪些准备工作,以及一旦盈利如何分成等等展开深入详实的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