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芜气笑不得。
倒是头一回知晓,安西少帅如此小心眼,被人轻薄了,就要立刻找回场子。
秦萧撩起眼眸,细细打量她的神色。
他出身大家子,从来礼数周全,该有的分寸绝不逾越。之所以突然过界,既是那一瞬的情不自禁,亦是试探——试探崔芜对自己的越界之举是何反应。
结果不出意料,崔芜没有恼怒,虽然的确有点不自在,但她并不反感秦萧的靠近。
秦萧心里有数了。
“兄长可真是一笔一笔算得清楚,”崔芜皮笑肉不笑,“阿芜以后再不敢欠兄长半点人情了,谁知晓什么时候就得连本带利地还回去?”
秦萧想说什么,耳朵忽然极敏锐地捕捉到马厩外传来的呼吸声。
长短不一,显然不止一人。
秦萧额角青筋颤动得越发厉害,抬手揉了揉。
“原是秦某的不是,”他说,“阿芜若不介意,中午不妨与我一同用膳,也好容秦某赔罪?”
崔芜两只黢黑的爪子背在身后,用力搓了搓。
“我考虑一下。”
第99章
考虑的结果,自是恭敬不如从命。
定难军节度使府布局构造与江南孙府类同,午食摆在正院东厢,称不上多丰盛,但也绝不简陋,除了烤鱼、炖羊肉,还有一碗用荠菜和红糖煮的鸡子。
崔芜见了这道极具时令意味的菜肴,脑中陡然打过一道闪:“今日是……”
“三月初三,上巳节,”秦萧难得露出悠闲姿态,“若是搁在前朝太平年间,似你这般年岁的女郎,多半是要去城郊踏春。文士们则是临水宴饮,将杯盏放入水中,随水传到谁人面前,谁就要赋诗一首,若是做不出,便须罚酒三杯。”
崔芜对上巳节的种种习俗并不陌生,还在江南时,镇海军孙家偏安一隅,府中女眷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趁着三月三上巳节出城玩乐。
崔芜赶上过一回,只是当时,她的身份还是孙彦的贴身侍婢,虽也跟了去,却是被人呼来喝去端茶倒水,一整日下来,累得双腿发僵,莫说游玩,恨不能倒头大睡三日三夜。
她无意多说当年之事,遂转了话题:“兄长出身河西秦氏,当年应该没少过上巳吧?听说上巳之际,小娘子会偷看俊俏英气的儿郎,还会将自己缝制的荷包香囊丢给对方,兄长可遇到过?”
秦萧:“从未。”
崔芜不信:“怎会?兄长生得这般好看,那些小娘子是瞎了眼不成?”
用荠菜煮过的鸡蛋清甜可口,秦萧亲自剥了一枚,送入崔芜碗里,手却是停在半空顿住。
这是头一回有人当面赞他“生得好看”。
秦萧对自己的相貌并非没有自知之明,年少出游时,也确实有家世相当的小娘子会被这副皮囊吸引,格外目送秋波。
可当她们听说这秦家子是妾室所出庶子,这个妾室还是出身青楼的贱妾时,脸色立刻变了。
非但不再欲说还休,还刻意做出矜持疏离的神色,仿佛不这般不足以与秦氏二郎划清界限,平白辱没了自己嫡女出身的尊贵身份。
待得年岁稍长,经历了家族覆灭的惨事,他也成了河西唯一的掌权人。无数世家门阀试图与之联姻,昔日嫡亲尊贵的女儿,如今却成了待沽的货物,任由秦氏家主挑选。
秦萧心知肚明,他们看重的并非“秦自寒”,而是他手中的赫赫权柄,与麾下万余安西精锐撑起的河西四郡。
麾下部将不乏劝说他尽早成婚者,旁的不提,河西秦氏血脉延续,还得着落在秦萧身上。
但秦萧无意成婚。
原本就算西北儿郎成婚较晚,年满弱冠还未定亲的也实不多见,他却借口军务繁忙,生生将婚事拖了这许多年。
反正他现在是唯一的家主,既无长辈亦无上峰,谁也不敢对他指摘什么。
军中不得饮酒,今日却是日子特殊,兼之定难军节度使府上不乏佳酿,秦萧开了一坛,闻着气味不算太烈,给崔芜倒了小半杯。
“阿芜觉着……我生得好看?”
崔芜轻抿了一口,发觉酒味带甜,有点像是早期的黄酒,度数应当不是很高。
她忍不住琢磨起来,自己之前画了一套蒸馏器的图纸交给丁钰,那小子有点本事,当真依葫芦画瓢地造了出来。如今看来,只用来蒸馏酒精未免浪费,也可以试着蒸馏高度数白酒,再高价售与世家大族。
说不得,也是一条财路。
她心里琢磨着赚钱,嘴上不知不觉说出了真心话:“自然。兄长相貌上佳,气度亦是卓绝,本就是英武锐利的美男子。只是平日里不大爱说笑,总板着一张脸,看得人心里发慌,也不知兄长那些部将日常在你跟前回话时,会不会紧张得流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