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轻漠大喜,一双眸子骤然生辉,仿佛有无数东西从中闪现而过,那是对未来许多年的憧憬与期冀。
“好,”她毫不犹豫,“我答应你!”
崔芜转身:“十日后启程,亲兵护送你南下,南边有人接应。临走前,我许你见一面你的阿越。”
最后一面,总得让人见了,以了余思。
阮轻漠却不知她的盘算,极郑重地拜倒。
从这一日起,自上都至河西接壤的八百里秦川,尽归崔芜之手。
那么入主上都,与偏安凤翔时有何区别?
答案是,并没有。
该春耕还得春耕,该清点簿册还得清点,招兵之事也不能落下,盖因崔芜地盘扩大,需要的兵将也越来越多,于是原先三万两千人的队伍,一口气扩充到五万人。
兵将多了,所需的粮草和饷银也与日俱增。幸而这一年的互市开办在即,提前三个月,秦萧就命人送来书信,邀崔芜前往凉州一叙。
崔芜掰着手指算了算,心生狐疑:“这也太早了吧?兄长这么着急吗?”
一旁的丁钰撇了撇嘴,心说:可不是太早了?拿着办互市当借口,还不是那姓秦的自己想见你。
“我现在分不开身,”崔芜匀了匀笔墨,提笔回了一封书信,“烦劳兄长再等些时候,等上都诸事稳妥,届时我与南边的商队一同赶赴凉州。”
落笔是清婉秀丽的簪花小楷,封上写着“兄长亲启”四个字。来送信的亲兵琢磨了下,觉着有崔使君的亲笔书信足够交差,又马不停蹄地赶了回去。
崔芜要等的是吴越与襄樊的茶叶,除此之外,还有丝绸、布匹,以及各种中原才有的稀罕物件儿。东西都是好的,只是押车的人让她略感意外。
“崔使君,”站在堂前的男人长身玉立,行礼间多了一派举重若轻的气度,“数月不见,别来无恙?”
崔芜微微挑眉:“孙郎君,你亲自来了?”
来人正是孙彦。
他身份贵重,这一趟本不必亲自赶来——事实上,如今江南的局势一天一个样,他那好胞弟被新收的妾婢蛊惑,整日里与他斗法别苗头,又有母亲私心偏帮,渐渐地,居然真被他在府衙中插进了手。
幕僚也好,心腹也罢,都劝孙彦不要北上,还是留在江南稳定局面更为要紧。
孙彦未尝不明白个中道理,但他不甘心。
崔芜如今恨他如仇寇,互市也许是唯一一个名正言顺见她又不至被针对的机会,倘若错过这回,就得再等一年。
到时,崔芜身边还有他的位子吗?那双眼睛,又会不会被别的什么野男人吸引?
想到屡次替她出头说话的丁钰,以及虽有结拜兄妹之名,心思却如赤身行走街道的秦萧,孙彦坚定了想法,这一趟非去不可。
当然,他有他的理由。
“父亲极为看重与河西的茶叶买卖,办好这桩差事,老二再多的伎俩也无用武余地,”孙彦沉声道,“再者,她刚下上都,正是如日中天之际。若能设法交好,乃至……令关中与吴越形同一家,对咱们只有好处。”
这想头虽不错,只是有了上回的教训,以寒汀为首的部曲一点不敢抱指望。
可惜自家郎君心意已决,他们再无奈、再不抱希望,也只能舍命陪君子。
经历了上都一役,崔芜心性又经淬炼,如今已能面对孙彦而不露异色:“也好,有孙郎在,商谈起来倒是更为便利。你且歇息,过几日一同西行便是。”
孙彦见她神色缓和,不比去岁相见时的冷戾不耐,只道时光推移,她对自己的恶感有所减轻。又或者,她终是明白自己的一片情意,不由大喜。
“北地苦寒,物产也不丰,”他温声道,“孙某此次从江南带来好些特产,还有使君当年爱吃的瓜果糕点,还望使君珍重自身,有什么缺的,与孙某说便是。”
他此番回去痛定思痛,终于明白以崔芜如今的身份地位,再用昔日磋磨妾婢的一套对付她,是行不通的。
于是改了法子,用足水磨耐心,打算以怀柔之法博其好感。只要能让崔芜钟情于己,不管是结盟关中还是南北联姻,都好办得多。
“我记得你当初在江南时。最怕暑热,喜爱吃冰镇瓜果,新鲜的莲子调了酥酪,再撒层碎冰,用了一碟子还不够,”孙彦有些唏嘘,更多却是怀念,“这回带来了好些新鲜莲子与菱角,足够你吃个痛快,可要尝尝?”
崔芜不动声色地凝视他,忽然有点明白秦家大小姐那不管不顾的昏头劲是因何而起。
孙彦生得好,既有世家子的贵气,又有江南文士的从容优雅。当他刻意讨人喜欢时,一双眼底柔波荡漾,仿佛除了心上之人的身影,旁的什么也照不出。
若是换一个人,少了些阅历,又不曾见过他的真面目,可不是要被迷得神魂颠倒?
“孙郎君费心了,”崔芜淡淡地说,“这还没到莲蓬长成的时节,哪来的鲜莲子?”
孙彦自得一笑:“倒也不难,只需提前埋下莲藕,再引温泉水浇灌,虽只四月,亦可见莲叶接天、荷花娉婷,待得花谢,便是瓜熟蒂落之时。”
崔芜淡淡一笑,似赞似嘲:“这么精致的把戏,也只有江南玩得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