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廷王妃抬手止住忽律靠近的脚步,面孔因失血和剧痛而苍白,嘴角却浮起笑意。
“我为汗王遗孀,肩负着为他照拂王子、庇护草原的职责,不能轻贱性命,”她朗声道,“这只手臂是我最看重的东西,它曾陪伴我扬鞭策马、战场拼杀。今日,就让它陪伴汗王于地下,看到它,就如同看到我。”
王妃单手摁住血流如注的肩头,眼神冰冷,竟比刀锋还要雪亮:“谁有异议,现在可以站出来!”
谁有异议?
谁敢有异议!
死寂的朝堂与满地血腥让所有人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对自己狠的人,只会对她的敌人凶狠百倍。
此时此刻,谁敢站出,谁就是王妃的敌人。
他们自诩是草原的儿女、长生天的子民,却在一个女人的狠辣面前畏怯止步。
王妃冷冷一笑,完好的左手将一卷羊皮掷落。
“此为先王遗命,上面列出的,乃是他心中思念、要求陪葬王陵的名单,”王妃勾起嘴角,抬手拨开一绺垂落脸颊的乌发,“现在,按名单取下他们的人头,再告诉他们的家人,这是无上的荣耀。”
“他们必须欢笑,为死去的人欢呼雀跃,叩谢先王恩典!”
丹陛上的女人笑容如花。
丹陛下的男人们瑟瑟战栗。
这一幕经由潜伏在铁勒境内的中原暗探的眼,汇成密信传往大魏境内。彼时,天子仪驾已入京城地界,读完信报,崔芜反扣信纸,目光越过重重云霭,投向东北天空。
“有意思,”她想,“北境日后……怕是多风雨了。”
第347章
饶是崔芜早有预感,这位北廷汗王的遗孀不是池中物,得知她降伏朝堂的手段,亦不由击节赞叹。
“好女人,好得很!”她回想着王妃所为,胸口感同身受般昂扬着一汪沸血,几乎大笑起来,“如此才配称作草原与大漠的儿女,才配为长生天的子民。”
“耶律璟的眼光一向很好,但他做得最对的一件事,就是迎娶了你。”
“日后相见,若有机会,必得当面敬你一杯。”
彼时,仪仗已入驿馆,估摸着还有一日行程便可入京。恰好秦萧安排完巡防,前来向天子问安,进门听得崔芜自言自语,不由挑眉:“陛下打算敬谁一杯?”
崔芜将密信递过,秦萧匆匆扫到尾,亦是感慨万千:“这位王妃不是寻常人。”
思忖片刻,又低垂眼帘:“早知如此,陛下当日实不该放她回去。”
崔芜却道:“杀了她岂不可惜?天下这么大,容得下豪强并立,且我也想看看,她能走到哪一步。”
天子如此胸襟,当臣子的不好落于人后。只秦萧喜欢逗弄崔芜,故意板起脸:“这位王妃殿下手段不俗,陛下不怕假以时日成了气候,为大魏树下一方劲敌?”
崔芜想了想,给出一个意料不到的答案。
“我需要劲敌,”她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如此方能鞭策我不敢懈怠。”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在另一个时空,这是中学时代必修的科目。
却不曾想,会在相隔千年的古代乱世成为生存法则。
秦萧顿了片刻,方道:“阿芜心胸宽广,秦某自叹弗如。”
他的赞叹真心实意,不是谁都有“居安思危”的觉悟,也不是谁都有为自己留下劲敌的魄力和胸襟。
他陪着说了些闲话,便要起身告退。谁知身后崔芜一个饿虎扑食,毫不客气地搂住他腰身。
“你要去哪?”她瞪他,“都多久没理我了?”
秦萧发现自家陛下实在是个很神奇的存在。
毫无疑问,她知道怎么当一个威统天下的女帝,并且乐在其中。可她偏偏就能上一刻端着天子君临四海的范儿,下一刻又暴露出小女儿的一面,搂着他的腰身撒泼耍赖。
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如何水乳交融地呈现在同一人身上?
秦萧百思不得其解。
“陛下言重,秦某岂敢?”他似笑非笑,“只是天子威重,臣吃罪不起,这两日只能清心寡欲,面壁思过。”
他知道崔芜想他留宿,他亦不排斥与她亲近。但崔芜其人,看着娇柔婉转,到了床笫间却是如狼似虎,次数多了,连骁勇悍戾的武穆王都有些吃不消。
崔芜如何不知他想法?垫脚对他耳廓吹了口气:“今晚别走了,我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