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打赢这场战事,多少中原儿郎前仆后继、马革裹尸,光太平五年哪里抵得过他们的血泪艰辛?
但凡事过犹不及,逼得狠了,只会令狼群反扑。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地盘也要一点一点蚕食鲸吞。
来日方长,她有的是时间。
盖昀还在闲话:“这些虽不足以填补大军出动的窟窿,也可稍解国库见底的燃眉之急。”
“陛下以为,送来的牛羊该如何处置?”
崔芜早有预案。
“匀出三百头犒赏三军,剩下的交由府衙,发予境内百姓,”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唔,百姓也不能白白享受好处。”
“不如这样,朝廷不是新修订了疏律?朕想着,从国子监调几个学问好的,为边境百姓开蒙——不必钻研锦绣文章,只需略识几个字,不做睁眼瞎,最好是能背诵朝廷疏律。”
“谁背得最快,朕送他一头羊,羊奶可充饥,羊毛织成毛衣,可自行穿戴,亦可私人买卖。”
“至于送来的牛,也由本地府衙圈养。来年春日耕种,有需要的百姓自可向官府租赁,前三年无需缴纳任何租金。待得三年过后,收取少量租金,也就几把米、几文铜钱的事。”
盖昀拿眼瞅她,没说话。
崔芜:“看着朕做什么?可有哪里没考虑周全?”
盖昀笑叹:“上千头牛羊,也是不小一笔财富。就这么送出去,陛下不心疼?”
崔芜无语:“……全天下都是朕的地盘,几头牛羊有什么好心疼的?”
“若是好容易收回北境,百姓却吃不上饭、穿不暖衣,朕才要心疼死了。”
盖昀失笑。
“陛下心怀万民,乃国朝之福,”他真心实意道,“但也没必要苦了自己。”
“收复幽云乃是大捷,不如大宴群臣,顺便尝一尝这草原的烤全羊比之中原,是否另有一番滋味。”
“陛下以为如何?”
崔芜奔劳这些时日,确实馋了,闻言大笑:“甚好,还是盖卿知朕。”
一边是紧锣密鼓地筹备宴席,一边是快马加鞭地赶回上京。
王妃已然显怀,皮袍再厚也遮挡不住身形轮廓。举动艰难地下了马车,她扶着侍女的手踉跄冲进内殿,却只看到跪了一地的医者,以及金帐后面色灰白、近乎形销骨立的男人。
王妃骤然驻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双眼:“汗王……”
忽律紧随其后,眼见王妃身躯微微颤抖,预备着伸手扶她:“王妃节哀……汗王强撑到现在,就是为了见您一面。”
“看到您好好的,汗王……总算可以放心了。”
然而王妃站得极稳,即便嘴唇颤抖、眼泛泪光,却不需任何人搀扶。
她一步一步走到床帐前,吃力地半蹲下身,握住那只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右手。
“汗王,”她温柔唤道,“我回来了。”
病得只剩一口气的铁勒汗王听到熟悉的声音,最后的意志促使他睁开眼,最后看了满心挂念的妻子一眼,那只手似要抬起,却因力气不够,只能颓然垂落。
王妃握住他的手,令他抚住自己的小腹。那里孕育着新的生命,是他们的骨血,亦是日后的草原共主。
耶律璟瘦到脱形的脸颊上泛起微弱笑意。
“好好照顾……我们的孩子,”他用含混到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吩咐,“朝堂上的敌人……可能会发难,等我死后,封锁消息,也许能为你多争取……一段时间。”
“还有……中原人,占了上风,不要跟他们争一时之气。”
“我在……中原人的朝堂埋了种子……时间到了,他们自己就会生出乱子。”
“你要耐心……等待时机。”
“好,”王妃柔顺地应道,“您放心,有我在,一定保护好我们的孩儿,也一定会守住松漠草原。”
耶律璟用眷恋的眼神注视着这个女人,以他此刻的视力,已经无法看清她的面容。恍惚中,视线越过山水、洞穿光阴,回到多年前那个午后。
他在大漠的绿洲之畔见到乌孙部会走路的花儿,只一眼就泥足深陷、神魂牵动。
“再唱一遍吧,”他虚弱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时的那首歌谣……再唱一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