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悚然一震,只以为天子恼羞成怒,要将左御史拖下。
又是一阵轻松,盖因天子真这么做了,无异于自认心虚,断断没有再揪着他们不放的道理。
谁知禁军上得殿来,却不是拿人,手里提着一口三尺见方的木箱。箱盖打开,里头满满当当,所存俱是账簿。
“朕确实有些经商敛财的手段,不瞒众卿,北地互市也好,江南商道也罢,或多或少,俱有朕的股份,”女帝淡淡道,“多年积累,获利不可谓不丰厚,但这些银钱,没有一文是用在朕自己身上。”
“账簿在此,一笔一笔皆可核对,”她负手身后,目光森寒,“左卿,你方才不是要查朕的帐吗?”
“朕给你这个机会,查吧。”
左御史不傻,见了这般阵仗,如何不知天子早有准备,就等着他发难?
一时间,查也不是、不查也不是,险些拧成一根纠结的麻花。
这还不算完,女帝语气冰冷、一字一顿:“只有一桩,待左卿查完,凡请诸位爱卿将自己的家底核算明白,往吏部报个帐。”
“朕也想看看,朝中如陈、朱两家这般的硕鼠,究竟有几人!”
左御史就算原本存了查账的心思,听了这话也再不敢造次。
但凡心里有些成算的,谁没点做账的本事?天子既然摆明车马给他们查,便是做了万全的准备,知道他们查不出什么。
但朝堂诸公可未必了。
多年世家,谁没干过敲骨榨髓的勾当,谁没有点见不得人的账目?若是应下,届时被天子拿住话柄,来一个挖地三尺,岂不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是以,他万万不敢应,众目睽睽之下,只能跪地请罪:“陛下言重!陛下心怀万民,臣怎敢有所质疑?”
左御史怂了,天子却不给他落跑的机会:“左卿大公无私、铁面无情,怎会有罪?非但无罪,朕还要赏你!”
“传朕旨意,擢升都察院御史左文清为右佥都御使,主理核查朝中三品以上官员资产账目。”
左御史耳畔“轰”一声,脑子险些炸开,一句“陛下三思”堪堪到了嘴边,就见玉旒晃动,天子的视线转向武将队伍。
“皇城司统领、顺恩侯孙彦协理核查。”
装了一早上壁花的孙彦蓦地抬头,惊疑不定。
第366章
贪腐盘剥乃是历朝历代逃不过的通病,不独大魏。
有意思的不是贪腐本身,而是上位者对此做出的不同应对,
有人重手除弊,有人循序渐进,也有人听之任之。
这其中,崔芜是前者,孙彦是后者。
当孙彦还是江南皇太子时,受其父言传身教,每日想的是如何在规则范围内,用手段、用权术,将各地官员拉拢麾下。
如何让人甘心情愿替自己办事?
挟制把柄一桩,再者就是实实在在分下好处。
是以,在孙彦的理念中,贪墨也好,盘剥也罢,是把柄也是可利用的肥肉,大家一起分肉,自然而然要唯他这个主君马首是瞻。
他没想到这世上还有另一种选择,叫“绝不姑息”。
再一次地,孙彦难掩心中惊愕。
她不知道这么做无异于与世家全体开战吗?
她怎么能……怎么敢?
这些念头山呼海啸般掠过脑海,又在天子冰冷的注视下一一湮灭。那一刻,孙彦意识到,旁人或许还有推脱的余地,自己的答复却唯有一个。
“臣,领旨。”
大魏朝堂是所有人关注的焦点,不出一个时辰,早朝发生的事传遍京中。彼时,奉旨“闭门思过”的武穆王刚练完剑,正和来蹭饭的颜适一同用早食。
听燕七说了朝堂变故,他执筷的手微顿,又若无其事地放下,捞起一个白煮鸡子慢悠悠地剥了壳。
颜适暗暗咋舌:“好家伙,陛下是真不怕事情闹大,跟那帮老东西杠上了。”
又道:“这么看,少帅闭门思过反倒是好事,朝中乱成这样,谁打旁边过都难免被泼脏水,倒不如抽身事外,隔岸观火。”
秦萧看了他一眼,心说:这小子确实长进了。换作数年前,他看热闹还来不及,哪懂得隔岸观火怎么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