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雁朝着他递了张纸。
梁大抬头,搓了搓手,粗糙的掌心糊着血,皲裂的皮肤黑黢黢,他露出个腼腆的笑。
病房里是梁老太顿胸垂足哭喊,只喊自己命苦,只哭老头子命苦,到底是个什么事却一个字说不出来。
“雁娃,有看见我家梁安琪没得?”
梁大像个合格的父亲,抓到谁都问上一句,任务一样的问题在这刻得到不同答案。
“看见了。”
梁大的拿着纸巾的手顿了顿,面上欣喜跟不上情绪,直到姜雁又说了遍:“看见了,我看见梁安琪了。”
梁大缓缓转过的脸庞上沾了头顶渗下的血,是僵硬、是诧异、也是一闪而过的狠意。
姜雁弯起唇,如同十岁那年的回答一样:“我看见她了。”
卫生所里满是福尔马林的消毒水味,梁大身上的血味很淡却很腥,如同无数次缠绕姜雁梦境的气味。
“在哪里看见的。”梁大先反应过来,一副的关心女儿模样,血都来不及擦。
姜雁想了想:“前天。”
“前天,路上,她穿的少,我刚想喊她,等转头的时候,她被旁边朋友拉走了。”
话到一两句。
梁大的追问顺理成章跟了上来:“安城吗?这娃儿到处躲我,我去安城好几趟找不到……”
姜雁离开之前,梁大痛心疾首得嘱咐:“雁娃,你再看见安琪的时候,帮我跟她说,记得回家,有啥子事爸爸帮她解决。”
话说到这个份上。
梁二媳妇也附和两句:“是咯,一个小姑娘家家再喜欢玩,也不该跑去外面不回家,书也不读,家也不回。”
姜雁点头,顺着眼前两人望向病床上躺着的梁家老头,眼睛瞪得极大,抖擞着手指着梁大,咿呀呀蹦了个:“滚”。
梁家的事情闹得大,但无非就是家里小孩不听话,老人命不好中风,更多可怜的还是梁老大,说两句没结束又隐隐约约说起,梁大媳妇欠钱,从山上摔死的事。
姜雁中午要回安城,坐车前先回学校把保送申请表填了,班上围了一圈,罗双凑了个脑袋进去:“阿雁,听说你看见了梁梁安琪咯?”
这问题、消息也够劲爆。
姜雁放下笔,抬头:“嗯,我看见她了。”
众人议论纷纷,接二连三问梁安琪的那些八卦,姜雁或者摇头或者回答,直到班主任拍拍黑板:“回位置上,姜雁跟我去教务处盖章。”
保送表算是交上去了,班主任很感慨,从她手里带出个打败黔省许多天才学生的孩子。
班主任拍拍她肩膀表示恭喜。
又想起刚刚听见的消息,顺势跟着问了一句:“梁安琪现在还好吗?”
毕竟也是曾经带过的学生,她感叹:“这孩子来都不来,退学手续还是他爸来办的……”
“梁叔叔?”
“是啊,这孩子从你去安城参加竞赛那段时间隔三差五就没来学校,后面直接消失了,还是他爸来学校说‘她去安城投奔亲戚学技术’,时间太久了不得不批了,如果不是你说看见她,时间这么久,我还有点担心。”
姜雁捏了捏口袋的巧克力,玻璃纸扎手又蹂得刺耳,她语气平静像在述说一个无关紧要的实际:“是啊,快一个多月了,家里该担心才对。”
镇子上只有一个公交站台。
姜雁坐着公交车往返安城医院和家,姜民生的手术定在下午,罗双特意请假陪姜雁,原计划五个小时,病危通知书递到了姜雁面前。
“放心,这次飞刀的医生是京市和协的顾老,我们会尽力的。”
出来签字的主治医生安抚姜雁。
她握着笔在纸上停留片刻,听见京市和协这四个字,突然明白什么,好像有了力气将笔落下去。
罗双站在身后扶住姜雁。
她从来都是那样冷静、却又那样无人可撑,两人看着再次亮起的手术室,罗双手在颤抖,再看时,姜雁已经将唇咬得渗血。
镇上只有一条河,从公交站台一直顺着主路到后山的祭坛。姜民生手术成功了,消息传回镇上,人人都感叹姜家好人有好报。
姜雁照常往返于家里和医院之间,照顾术后的姜民生。她的生活轨迹清晰得近乎刻板,仿佛那晚闯入别墅、浑身颤抖递出染血糖果的只是另一个人。陈喣没再出现,但姜雁知道,他就在那栋亮着灯的别墅里,像一道沉默的影子,或是一只死死盯着他的野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