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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第1页）

启华九年冬，女帝御驾亲征前曾下过一道密旨，命丞相，也是曾经的托孤大臣——她无法相守的爱人——为她撰写本纪。

“正如爱卿执着于真相一样，朕要的也是最真实的版本。”女帝萧沐桐从身后贴近，将下巴轻抵在丞相宁临尘——或者说是乔装改扮的谢韫曦的肩头。

温热的气息拂过谢韫曦的耳廓，语调和当年谢韫曦教她写字时一样轻柔：“不如就写我是如何弑父杀兄，如何让你亲眼看着谢家满门的血溅到我皇座下的第一级台阶，如何继续哄骗你、利用你、算计你……”

她环着谢韫曦的脖子，冰凉的指尖轻轻划过那张略显憔悴的脸颊，声音里渗出一丝病态的笑意，一滴泪滑落，又顺着谢韫曦修长的脖颈缓缓流至心口：“然后，在最后一章里简洁地告诉我，在这些全部都为真的前提下，你为什么不杀我，为什么还爱我，好不好啊，曦儿姐姐？茗儿真的很想知道，也很想看看你的心……”

笔从沉默的谢韫曦手中跌落，浓黑的墨污了苍白的纸，那不断蔓延的黑影覆盖了其下朱红的字迹，令人永远无法知晓答案。

谢韫曦望向窗外，天地不知何时已上下一白。

她曾喜欢雪，尤其是初雪，只因她与改变她一生之人于初雪日相遇。

但她现在却害怕，这每一片落雪都在提醒她，正是她因那年初雪时的沉默，而失去了改变结局的机会。

雪地里那串长长的脚印不论是多大的雪都覆不住的。脚印的尽头，回廊的深处，有一个裹着红色披风，似火苗蹿动般活波的小身影，正将一团雪球从万和九年冬扔来。

那年，十二岁的谢韫曦随父入宫赴宴，趁无人注意之时，独自来到宫中梅林。

披着鹤羽斗篷的谢韫曦立于一株开得格外香的梅树下，欲伸手触碰那如血般红的花瓣。

不知从哪飞来一个雪球，突然打中她的脸！散开的碎雪滞在她的睫毛上和鼻尖上，冰凉的感觉激得她浑身一颤。

谢韫曦微微蹙眉，腹诽是何人如此无礼。用贴身帕子拂去碎雪，寻迹看去，见一裹着红色披风的小身影从远处跑来，在雪中倒像个撒了糖的糯米团子，但更像是结果的蛇莓——可爱却有毒。

“你没事吧？”那小家伙似是比同龄孩子要小一圈，在距离谢韫曦半步远的距离停下，睁着一对明亮清澈的杏眼，仰头观察着谢韫曦的神色，不动声色地将手里的弹弓藏于身后，扔掉。

谢韫曦看到这张肉嘟嘟脸时，先是有半刻迟疑，随后恭敬地微微垂眸，行了躬身礼，声音平和轻柔：“臣女无碍，谢十二公主殿下关心。”

“你认得我？你叫什么名字？”小家伙似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玩具般，眼睛又睁大了些，围着谢韫曦转了一圈，细细打量着。

她的目光里还带着审视，与其说是对人的欣赏，倒不如说是在挑拣某样物件，丝毫不像一个四岁的孩子该有的神情。

“臣女，谢韫曦。”

小家伙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突然凑近，直直地盯着她的脸：“谢韫曦？好像在哪听过……”

谢韫曦的脸并非如花般有香艳之美，而是如玉般温润。初看觉得清冷，再看发觉亲和，复看又变得疏离，与把玩一块好玉的感觉如出一辙。

这张脸没有人不喜欢，这个小孩子也不例外，看得出神，露出甜甜的笑容，声音也很是软糯：“姐姐生得好生标致！尤其是眉眼，与我皇姑倒是有五分像。”

闻言，谢韫曦羽睫颤动，似蝶扑扇翅膀，她立刻蹲下身与小家伙平视。起初平静如潭的黑色双眸被激起涟漪，她问得急切：“您……见过您的皇姑？于何时？于何处？还有谁可曾说些什么？”

小家伙眨巴着眼睛，琥珀色的眼珠微微向左瞟，又缓缓向右转，双手轻拍，发出一声惊叹：“我记起来了！你是曦儿表姐吧，皇姑的女儿？”

她微微歪头：“皇姑在我出生前就不在了，是病逝的呀，曦儿姐姐不知道吗？其他的……听梅园的宫人说，皇姑喜欢梅花，于是父皇就派人专门照顾这片朱砂梅林，皇祖母还夸父皇‘骨肉相亲’呢。”

“我还听说……”她压低了声音，快速扫视四周，凑近谢韫曦耳边时还用小手挡住了嘴巴：“这里有皇姑留下的宝贝！我们一起找吧，若是找到了，分你一半，如何？”

谢韫曦的左眉微微抽动，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小家伙已经拉起她因寒冷而泛红的手，温软的触感顺着中指与无名指指尖传来。

“姐姐的手好凉啊，指尖怎么和我父皇一样硬硬的……丞相是不是对姐姐很严格，总让姐姐干活？”

“臣女自幼身子弱了些，故手比常人凉。至于这薄茧，应是写字留下的。”

“姐姐可以唤我茗儿，是母妃给我的乳名哦。要是姐姐能留在宫里就好了，这样我们就能一起挖秘宝了！”

“茗儿……很可爱，这个乳名很适合您。”

“嘿嘿，但我更喜欢母妃给我起的名——沐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