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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徽州才女（第1页）

馨雯的父母是医生。在她还很小的时候，每到值夜班时，小馨雯就被送到外祖父家。外公是中学语文老师，国学的功底很好，在馨雯三岁时便开始给她讲唐诗，到馨雯五岁时已能轻松流利地背诵100首唐诗。

外公家住的老式单元楼在老城区，楼梯扶手被磨得光滑锃亮，映着楼道昏黄的灯光。外公的书房朝南，窗外，午后的阳光透过老树新叶，在摊开的《唐诗三百首》上投下细碎的光影。小馨雯坐在藤椅上，摇晃着两条小腿，咬着外婆给的苹果，鹦鹉学舌一般跟着外公念“绿树荫浓夏日长”，躲在树上的知了不知疲倦地用略带沙哑的声音宣示着它的存在，也成为小馨雯唐诗朗诵的背景声效。

每逢有客人来访，馨雯背唐诗是保留节目，她以清脆悦耳的童声，奶声奶气、字正腔圆、摇头晃脑、手足并用背出一首诗时，常惹得大家拍手大笑，于是，小神童的名声，在外公的朋友和邻里中传开了。

馨雯的父亲在行医之外，酷爱书画和戏曲，妈妈则喜欢唱歌。家里房子不大，客厅摆一张宽大的画案，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挥毫作画顺手拈来；客厅墙壁成了父亲书画作品的展览处，不仅从未空置且常常更新。父亲爱书画，也爱结交书画界的朋友，他还擅长烹饪，每到节假日，都会高朋满座，品尝美食、笑谈书画、听戏唱曲。兴致浓时，就到画案挥洒几笔，各显神通。

这时，母亲也会凑热闹，随性唱上几段，博得大家的掌声、笑声。馨雯看大人们玩得高兴，也会学着妈妈哼上几句，有一次，刚学会写自己名字的小馨雯手抓毛笔，悄悄在父亲画的芭蕉小鸟的右下角写上了自己的名字，让父亲哭笑不得。从小耳濡目染，培养了她对艺术的兴趣和鉴赏力。

可惜，这种舒心的日子没能持续太久，馨雯就跟随父母去了下放的农村，当卡车驶出城市，窗外的高楼渐渐被低矮的平房取代，最后映入眼帘的是连绵的青山。下放的村庄坐落在山坳里，清晨的薄雾像轻纱一样缠在山腰，层层叠叠的梯田从山脚盘到山顶，刚插好的秧苗，像一张张绿油油的毯子，覆盖了整座大山。

七十年代的乡村，泥土路被车轮碾出深深的辙印，村口的老槐树下挂着铁皮喇叭，每天早中晚准时响起新闻和样板戏。最令父母感到头疼的是馨雯的上学问题。乡村的小学非常简陋，一排土坯房，窗户没有玻璃，黑板是用墨汁刷过的木板，字写上去总带着裂纹，课桌板凳分别在两排泥砖上架块木板。每天放学回家，馨雯的裤子衣袖都是土。

很快，馨雯就跟村里的虎子、丫丫混熟了，每天放学一放下小书包，就像脱了缰的小马，跟着伙伴们往田埂跑。清晨，露水还没干，村头喇叭刚响起《东方红》的旋律，馨雯就背起书包往学校走，她故意把脚往湿润的田埂边蹭，看泥点在蓝色的裤子上晕出浅褐色的花。

田边小溪的水浅得能看见溪底，她蹲在岸边伸手摸鹅卵石，指尖触到冰凉的石头表面，上面还沾着细沙，顺着指缝往下滑。溪里的小鱼猛地摆尾，鳞片闪过一道银亮的光，哗啦啦钻进石缝里，只留下一圈圈散开的涟漪。馨雯趴在溪边看够了，才恋恋不舍地继续往学校走。

春天的山坡成了映山红的世界，从山脚到山腰，那一片艳红像上天打翻了的胭脂盒。村里的妇女挎着竹篮上山采茶，说是能拿到公社的收购站换点粮票。馨雯也跟着妈妈上了山，妈妈说：“要掐最顶上的芽尖，带着两片嫩叶才好，老叶子没人要。”馨雯的指尖刚碰到茶叶，一股青草的生香，混着山间的雾气往鼻子里钻。她认真采摘，竹篮里慢慢堆满了沾着露水的嫩叶。

到了秋天，山上的野酸枣熟了，一串串挂在枝头，红得像玛瑙珠子。馨雯跟着爸爸和小伙伴们举着竹竿打酸枣，爸爸力气大，竹竿一敲，酸枣哗啦啦往下掉，她只顾弯腰去捡，一不留神被落叶下的石头拌了个趔趄，手里的酸枣撒了一地。她捡起一颗最红的酸枣，擦了擦就放进嘴里，酸甜的滋味瞬间在舌尖散开，带着点山野的清香，连风都好像变得甜丝丝的。田埂上的追逐、采茶时的乐趣、摘酸枣的笑声，成为她童年记忆中最快乐的部分。

父母的医术很快赢得乡亲们的信任，一个深秋的夜晚，窗外的秋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打在屋顶上噼啪作响，院子里的枣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馨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来人身披蓑衣，裤脚沾满泥巴，脸上还挂着雨水。馨雯认出他是住在邻村的农民张叔，他对母亲说：“我老婆从中午开始肚子疼，请了赤脚医生过来接生，至今仍未生下孩子，请陈医生去看看。”母亲二话不说，抓起墙上的马灯和雨衣，跟着来人冲进雨幕，马灯的光晕在泥泞的小路上晃动，很快消失在山路的拐角。

父亲和馨雯坐在煤油灯旁，竖着耳朵听着远处的动静，灯芯偶尔爆出火星，照亮了墙上挂着的草药标本图。直到天快亮时，才听见院子里传来熟悉的说话声。打开门，晨曦已染红东边的山尖，几个村民拿着鸡蛋和瓜果，兴高采烈把母亲送回来，说是陈医生救了母子两个人。

还有一次，父亲走几十里路去县城买药回来，正午的太阳晒得路面发烫，路边的老槐树投下大片阴凉。他看见村民阿炳耷拉着脑袋坐在树下，草帽掉在地上，旁边的锄头还沾着泥土。父亲觉得有些奇怪，走过去细看，发现靠树而坐的阿炳已经昏迷，他把阿炳平放在地上，就地对他进行简单检查，初步诊断是低血糖，当即拿出刚买的葡萄糖，用溪水化开后慢慢灌入阿炳的口中，一会儿阿炳悠悠醒来。远处的稻田里，农民们的吆喝声伴着蝉鸣，构成了最朴实的乡村图景。

一年后，母亲将馨雯送回徽州的外公外婆家上小学。离开那天，晨雾还没散尽，她拉着父母的手，泪流满面，不住回头，虎子、丫丫和其他孩子跟在她背后，一直送到村口的老樟树下。樟树叶上的露水落在他们的头上，远处传来公鸡的啼鸣和狗的吠声。

在外公家，窗外阳光依然明媚，对馨雯管教严格的外公开始抱着《古文观止》，让她每星期背一篇古文，古文的音韵念起来像唱歌，好听得很，她的记忆力超强，背得极快。馨雯至今仍能一字不漏地把《曹刿论战》背下来。当年外公等她背熟了，泡一杯龙井，手摇蒲扇，边喝茶边逐字逐句给她讲解文中涉及的典故，以及精彩的历史故事。

天井里有外婆种的几盆墨兰，微风拂过，兰草的香气和古文的音韵，成了馨雯童年最深刻的记忆。后来在中学、大学写文章时，古诗词的灵活应用成为她写作的特点，甚至到了电视台当记者，也因为古典文学造诣深厚，令同行刮目相看。

受母亲的影响，馨雯从小就热爱音乐，小学音乐课老师用的是脚踏风琴，有时候趁老师不在，她会悄悄打开琴盖，摸一摸光滑的琴键。邻居肖姑姑从小学钢琴，馨雯每天都能听到隔壁传出的美妙琴声。肖姑姑见她天生一把好嗓子，音质圆润、清亮，有空就教她唱歌，给她伴奏。

在外公的严格看管下，聪慧的馨雯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不仅作文比赛常常获奖，爱唱歌的她，被老师推荐参加了徽州中学生文艺汇演，文艺汇演那天，红色的幕布徐徐拉开，馨雯看到台下坐满了师生，当她情绪饱满地唱起《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时，舞台两侧的灯光照在她稚嫩甜美的脸上，歌声顺着敞开的窗户，飘向远处的新安江。

馨雯刚上初中时，学校组织学生军训，在训练打靶时，她意外地打出了九环、十环的好成绩，老师认为她射击时手稳、气息淡定，是可造之材。老师的鼓励让她对射击产生了浓厚兴趣，学校推荐她参加了体校的专业训练。就这样，她每星期坐公交车去郊外的射击场练习，然后把训练用的木头步枪扛回家继续练习，每天还要托砖头以增强臂力。为了增加身体的稳定性，减少呼吸对瞄准的影响，她穿着厚厚的棉袄站在烈日下，汗水浸湿了棉袄，她往往就这样练上几个小时。

半年后，她参加了全省青少年射击比赛，比赛那天，射击场上国旗飘扬，枪声此起彼伏，馨雯握着枪的手稳如磐石，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映出少年人坚定的眼神。

改革开放后，馨雯的父母回到徽州，在市第二人民医院继续当医生。她则以徽州文科高考状元的身份考入滨海大学的新闻传媒系。（30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