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那个高大魁梧的男人,才从身后抱住了她。
“放开我!你放开我!”她喊叫着,挣扎着。
他说:“你疯了!”将她抱得更紧。
她扔掉“长矛”,低下头便咬他的手。用她全部的愤怒,全身的力量咬他的手。那一时刻,她觉得咬的不是一个男人的手,而是一块坚硬无比的石头,而是她的命。她要将它咬碎。由于用着发狠的力量,以至于她紧紧闭上了眼睛,身子都绷得发抖了。
他不作声,使劲攥着那只手。
终于,她觉得自己的牙齿咬进了“石头”。它不那么坚硬了,碎了。
她放松牙齿,睁开了眼睛,看见了一只流血的大手在痛苦地抽搐着,咬痕那么深那么深。她几乎从他手上咬下一块皮肉来。
“放开我,放开我呀,我这是怎么了啊!”她哭了。
他放开她,向她伸出了另一只手,低声说:“还想咬,你再咬吧!”
她一下子蹲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呜呜哭着。
她已经哭过不少次了。
今天,她第一次感到,哭给她带来了一种痛快。
这是她返城后唯一感到痛快的一件事。
“你必须忍受,”他一边接烟筒一边说,“他们就是那样!要么,你用什么东西把耳朵堵上;要么,你明天别来干。”
他将烟筒接好,朝窗外看了一眼,走到她跟前,俯视着她,又说:“这仅仅是开始。以后,他们可能还会对你动手动脚。你还想继续干下去,就必须忍受。在你之前,也曾有几个女人来干过。她们不像你,她们不在乎。这给她们带来了好处,她们愿干就干点儿,一点儿不干也无所谓。这儿的活累,很少有女人来这儿干活。他们都愿意替来这儿干活的女人多出把力气,但那个女人得对他们做出让步。他们认为这是公平合理的,所以他们不感到羞耻……”
她不哭了。她的双手慢慢从脸上放下了。他站起来了,她瞪着他。
她说:“我不需要谁替我多出力气,我绝不会比他们干得少。我明天还来干,我要随身带把刀,谁敢再对我说一个脏字,我就和谁拼命!”
“现在你应该理解,我骂你丈夫是有道理的了吧?”
“你敢再骂他,我也和你拼命!”
…………
下午上班后,那些男人们在她面前一个个变得规矩多了。再没有一个人敢对她说一句非礼的话,也再没有一个人敢以哪怕是极微小的轻薄举动冒犯她。
人的尊严,像人类的和平一样,捍卫它,它才存在。而某些女人们在捍卫自己尊严的时候,尤其某些弱女人们在捍卫自己尊严的时候,所表现出的不怕一切不顾一切不惜一切的勇猛,是足以令男人们感到惭愧的。尊严是她们在没有做母亲之前的孩子,不能够捍卫自己尊严的女人也必定不能够成为一个好母亲。
那些男人们的目光,甚至都不敢与她的目光对视一下。她的眼睛里仍闪耀着一种母狮般的凶猛。他们教会了她如何捍卫自己的尊严,她纠正了他们对于女人的错误认识。
对于她来说,下午的时间要比上午的时间长得多。但是她已不再将四十八公斤重的木箱放在眼里了。正如她不再将那些男人们放在眼里。她想——原来生活中能将人压倒的东西并不很多。
中间休息了一会儿,她走进小屋去喝水,他们竟都不敢进屋。
她喝罢水,一转身,愣住了。
郭立强出现在她眼前。
他说:“跟我回去。”
她说:“不!”
“你怎么能扛得动四十八公斤的木箱!”
“不是扛,是背。”
“背也一样!”
“我已经背了七十多箱,并没被压垮。”
“我不能让你来顶替我干这么重的活!我是个男人!”
“我需要干重活,我是个女人。”
“难道你需要虐待自己?!”
“我需要解救自己。”
他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