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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夜晚,在这个时候,临时工郭立强也在为考取“师资培训班”而复习功课。不过他复习的不是初中课程,而是高中课程。
虽然招考启示注明,各科考题绝不超过初中范围,他还是要求自己以考大学的准备和信心踏入考场。
天气确是一天比一天转暖了。城市像一匹乏透的马,在冬春交季的最后日子里打滚。等它一跃而起,抖尽残雪,就会变成可人的春姑娘。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天是好季节,人们普遍地都在以好心境期待它。
它带给郭立强的却是失业的警告。春天一到,他就得重新加入二十余万返城待业大军的行列。他的“合同”至四月为止。
必须考取“师资培训班”——这是最后防线。
他的机会是二十块钱买到的,外加一块半新的“上海”牌手表。
报考那一天,他没有得到报考表。他是最后一批被治安警察们赶出师范学院的报考者之一,师范学院的铁栅大门随即被关上。两名治安警察一左一右伫立门内,都以一手握着悬在腰际的警棍。
报考者们一个个悻悻散去。
他站在一棵大树下,仰望着参差的树枝,好像从澡堂子里出来的人发现衣服全被偷走了一样不知所措。
一个报考者大声问他:“哥们儿,从树上找着报考表了?”
他没心思开玩笑,也不愿看对方一眼,低下头默默走了。
“等等。”对方追上他,和他并肩走着,试探地问,“一张报考表对你非常重要?”
“你无法想象有多重要。”此刻他希望向一个人诉说,否则,他觉得自己的心理是太难以平衡了。
“我卖给你一张怎么样?”对方站住了。
“卖?”他也不由得站住了。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对方的手从兜里抽出来了,向他展示了一张报考表。
“多少钱?”他的心怦怦激跳,恨不得一把就将那张报考表抢过来。
对方向他伸出一只五指分开的手。
“五块?”
“五块买运气?难道刚才你没看见几个返城的老姑娘为一张报考表如何抢作一团?”
“五……十块?”
对方点了一下头,用友好至极的语调说:“我得到这张报考表也不容易,三更半夜就来守在报考处门外了。我并不想考,想考也考不上。不过是动了点儿脑筋,估计到了一张报考表的价格。你别朝我瞪眼睛,这是城市把我逼得这么无耻。”
“我只有二十块。”
“我这是转卖运气,二十块您太占便宜了!”对方折起了那张报考表,欲揣进兜里。
“你卖给我!”他抓住了对方那只手腕子。
“哥们儿,你要是打算抢,就抢抢看。抢不去,我还是那个价——五十块!”对方虎视眈眈地瞪着他。
他不打算抢,也明知抢到并不容易,不得不放开了对方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