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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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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铃响起来了。“叔叔”辈的同事去接电话,然后对“老大哥”说:“你爱人打来的。”故意将“爱人”两个字说出过分强调的重音。

于是“老大哥”在电话里跟他的爱人就买国产电视机还是买进口电视机的问题争吵起来。

她在“老大哥”论证“外国的月亮未必一定比中国的圆”的充满民族情感的演说结束前,匆匆看完了第二封信。

写信的人她不认识。是一个小商店的副经理,希望调到某个较大一些的商店当第一把手。她的“丈夫”有权力决定这件事,并且“易如反掌”——信中这么写的。

信中还写道——我今年已经是五十三岁的人了,在这个小商店工作二十年了,再过几年该退休了。退休前若能调到某个较大一些的商店当第一把手,好歹熬个正科级,这辈子于愿足矣!您的丈夫是局里人事大权在手的副局长,我一直无幸与他相识,恐怕贸然登门相求,他也未必肯成全我。所以斗胆给您写此信,请您在您丈夫面前替我述述苦衷,我想他对您的话大概是会照办的。事成之后,我再登门重谢……

她将这封信撕为碎片扔进了纸篓。为什么要给我写信?认为女人一定比男人更具有恻隐之心?五十三岁……正科级……可是有谁来同情过我理解过我?性+权力+官场上的奉迎和倾轧,是构成她“丈夫”的那头雄海狗般的物体的总和!他不但占有着她的肉体,还像灰尘一样污染她生活的全部空间!哪怕她在什么地方留下一个指印,他的灰尘便会落满那个指印,使它显示出来,而有人会指着它说:“看,这就是吴茵!她靠她的丈夫让我们注意到她!”

那封被她撕碎了的信使她心中长久压抑的悲愤达到了顶点。她努力克制着不突然发作起来。

她开始分拣那一捆信件。把她认为是首要的放在一边。如果再看到一封和第二封同样内容的信,她想她是会摔茶杯摔墨水瓶什么的。

一个信封上的字体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一个普通的民用信封。粗硬的笔画写着“吴茵同学收”五个字。“吴茵”写得格外大。落款只有“本市”两个字,后面是更粗更硬的一道省略的横线。

这是他的字体!是王志松的字体!十一年没见过他写的一个字了!但她还是一眼就能识别出那确确实实是他的字体。这封信是他写来的!她的手有些发抖,慢慢拿起了这封信。她的目光像瞧着一个昼思夜想的人的照片一样瞧着信上的字体。除了他,还有谁会在信封上写“吴茵同学收”?

同学?……十一年前是同学,十一年后仍然是同学……对于许多人来说,“同学”两个字,意味着友情。可是对她来说,这两个字是一块墓碑,上面刻着别人看不到的墓志铭——“爱情埋葬于此”。

她觉得手中的信很重,很重,也很轻,很轻。

在她见到他的那个寒冷的夜晚,在江桥上,她曾想用一个女人所能想出的最恶毒的语言诅咒她这个“同学”。她曾想一记又一记扇她这个“同学”的耳光!她曾想趁他不留神,抱住他翻过桥栏,从高高的江桥摔死在松花江的坚冰上!可是当时看到他那种失魂落魄的,无所依托的弃儿般的返城知青的灰颓样子,她可怜他了,她心软了,她不忍诅咒他更不忍扇他耳光了……

他会在信里写些什么呢?

忏悔?

她要他的忏悔有什么用呢?像老头儿服“哮喘定”一样靠服他的忏悔获得一点儿心理平衡?

她将那封信对着窗子举起,上午的明亮的阳光几乎照透了薄薄的白纸信封。看得出来,信封里只有一页信纸。

他究竟会在那一页信纸上写些什么呢?只有一页信纸,一页……一页信纸上又能够写下多少字呢?就算是每一个标点符号都是忏悔性的吧,能够补偿她所失去的和正在经受着的吗?

她的手放下了。她将那封信搁在了一旁。让你的忏悔永远地在一个纸的坟墓中安息吧!我的好“同学”!她心中默默地说。

她开始拆其他的信,看其他的信。但是她连一封信也没有看完,就又拿起了他写来的那封信。它对她发出**的呼叫:吴茵,吴茵,难道你不需要?难道你不需要?……

她再也无法冷淡它。她急切地撕开了信封。即使她明知是炸弹,她也会心甘情愿地粉身碎骨。凡是来自他那里的,都是她所需要的。炸弹和忏悔,对她都一样。她需要仅仅是一种回报。两个多月内他重又占据了她的全部思想,三天内为了能见到他一面,她在他家住的那条小街的街头街尾白白期望了总共十几个小时!再加上十一年中她心灵所经历的苦难……他再想不到给予她一点点回报,她某一天就可能等不及偶然的不幸事件发生,从那个挂着粉红色窗帘的四层楼的窗口跳下去了!

他的信比她想象的还要短——

吴茵同学:

请你务必将随此信寄去的“通告”在晚报上帮忙登出。我预先代表所有的北大荒返城知青感谢你。只有你能够给予我们这种帮助,相信你会尽力而为。

信纸的下半页写的就是“通告”——

兹定于四月二十八日,召集北大荒返城知青的首次聚会。地点——江畔。时间——上午九时。召集人——原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一师二团七连战士王志松。

信纸从正中对折。扯开,就一半是信,一半是“通告”了。两半纸上的字数差不多少。

不是炸弹,不是忏悔,却比炸弹还令她失望。

她的目光一会儿注视着上半页信纸,一会儿注视着下半页信纸。上半页,与其说是一封信,莫如说是一道“命令”。下半页,等于五六百块钱,想要登在晚报上的话。难怪她没有拆开这封信时,觉得它很重,也很轻。她的好“同学”太缺少常识,显然不知道,如果晚报白登什么通告或广告,那么报社收到的通告或广告将可能比稿件还要多,而报社的编辑和记者们每个月也就无分文奖金可发了。

“只有你能够给予我们这种帮助,相信你会尽力而为。”这两句话中的每两个字都像是一双眼睛,他的眼睛,他在请求她,也是在“命令”她。或者反过来说,他在“命令”她,也是在请求她。请求或“命令”,对她全一样,因为都是他向她发出的。

我一定要为他做到此事,她想。十一年,我一直盼望着为他再做到一件什么事。他今天给了我机会!这是他给予我的最好的回报!不管此事对他多么重要或根本没什么特殊的意义,我都一定要为他做到!因为他在需要这种帮助的时候想到了我,仍相信我会“尽力而为”……

我一定要为他做到!

她猛地站起,撕下“通告”,在同事们疑惑目光的注视下,走出办公室,向主编的房间走去。

在主编的房间门外,她犹豫了。

她冷静下来了,知道这事她未见得能办到。

务必……只有你……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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