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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走到市场区,走过了几家饭店,对那几家饭店,有名气的字号和高等的门面望而却步,没有进去。最后来到了一个街角上的小小的饭馆,互相看看,站住了。
“就这里啦!‘香得来’,牌号起得不错。”姚守义抬头望着小饭馆字体拙劣的牌子,用做出什么重大决策的语调说。
“香得来阿拉肚皮咕咕响!”严晓东率先大摇大摆地走将进去。
“请吧,返城盟友!”姚守义对王志松姿态优雅地说。
王志松只好不欢不快地跟随在严晓东身后。
这三个返城知青伙伴都走入这个小饭馆后,站在门口环视了一番,占据了墙角一个杯盘狼藉的无人的小桌。
小饭馆里十分肮脏,空气污浊。已有六个醉意醺醺的小伙子,仍围着一张桌子高叫怪嚷地猜拳行令。
严晓东看了他们一眼,说:“这里还怪热闹的啊!”
姚守义却瞅着王志松问:“你怎么不高兴?是不是觉得跟我们到这儿来喝酒辱没了你的身份?”
王志松勉强笑笑,说:“你干吗总挖苦我?”
姚守义说:“你让我瞧着别扭。一块儿喝酒嘛,你那么一副嘴脸多让人觉着扫兴!”将兜里的钱一股脑儿全掏出来,摊在桌子上数,数完了,瞧着那堆毛票钢镚儿,像个阔少似的说,“加上我自己的,一共是四块九毛七,今天咱们全开销了!”
一个二十多岁的穿件油腻工作服的服务员姑娘,斜倚着小柜台,目光从眼角注视着他们。
严晓东大声对她说:“同志,你过来擦擦桌子行不行?”
她拎着抹布,像拎着条黑鱼似的,一扭一晃地走过去,将脏杯子脏碗推到小桌的一端,在半个桌面上胡乱地用抹布滚沾了几下,便一声不响地站到一旁,毫无热情地期待他们点菜。
“一盘花生米,一盘肠,一盘松花蛋,再来六两白酒,要……哪种酒最便宜要哪种吧!你先算算多少钱?”姚守义越是寒酸,越是要摆出一副腰缠万贯的样子,脸上毫无窘态。
“三块九毛五。”女服务员当即回答。一张敷粉的脸,好像挂了一层霜。严晓东讨好地说:“业务不错啊!”人家连瞥都没瞥他一眼。
严晓东装出来的那种笑模笑样,一时不知往哪种表情过渡才自然,迷失地留在脸上。
王志松替他觉着难堪,将脸转向了一旁。
姚守义却还要十分郑重地问他:“剩下一块零二分,再添个什么菜?”
女服务员一手托着胳膊肘,一手托着那团能拧出半碗汤水的脏抹布,有点儿不耐烦。
“呃?再添个什么菜?”姚守义沉着得让王志松恨不得揍他一顿。
“随便。”王志松压着火,希望那张挂了霜的脸快点儿离去。
“别添菜了,买两盒烟吧!”严晓东搂过剩下的钱,起身去买烟。
王志松看得出来,他是故意如此,使自己脸上的表情有个体面的机会较合理地恢复正常状态。
他买了烟回来后,表情果然改观,搭讪地说:“剩下的钱还够买盘花生米哪!”
姚守义不错过可以嘲弄一下别人的机会,盯着严晓东说:“提醒你一句,那姑娘并不值得你讨好,脸形歪。”
严晓东用一种惭愧的语调回答:“我坐的位置不利,刚才没看出来。”
王志松低声说:“你俩再这么油嘴滑舌的,我可就走了啊!”
姚守义说:“我不反对啊!”看着严晓东问,“你呢?”
“我甚至还表示支持。他那份酒归我了!”姚守义嘲弄的目标转移向王志松,使严晓东挺高兴。
“你们今天存心气我是不是?”王志松又恼又恨地瞪着他俩,瞪了几秒钟,到底还是苦笑起来。
姚守义和严晓东也苦笑了。
一会儿,女服务员将他们要的花生米之类和酒分两次送来,又回到小柜台那里,斜倚歪靠地去继续想她的什么心事。
三个返城知青伙伴同时默默举起了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