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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砚记(第2页)

“进屋里去?……”伐木队长半信半疑,反问,“谁?……”

“我。”那劳改分子说着,便快步推开了门,轻轻闪身进到屋里去了。

外面的人,都从窗口门缝盯着屋里的情况。看不见的,竖起耳朵紧张地聆听动静。谁都提心吊胆,替他,也替那孩子捏两手冷汗。伐木队长探到屋里去的枪筒并没有抽出来,他单眼瞄着那只熊,一眨也不敢眨……

孩子,终于被从屋里抱出来了……

大森林里,即使在当时那种年代,也有着跟外界不尽相同的判断人的方式和标准。他在伐木工们的心目中成了个带有传奇色彩的人物。伐木队长公然和他交上了朋友,毫无避讳地对他称兄道弟。

一天,他伐木时,碰上了“吊死鬼”。这是有经验的伐木工也要小心对付的情况——一棵已经伐断的树,被另一棵树半空挂住。这同开山炸石的人碰上了“哑炮”一样。

他碰上了两棵断树被同一棵树挂住的险情。他找准了第三棵树的倒势,开动了电锯。

森林里突然刮起一股山风。那风好疾!好猛!他猛听一声大喝:“闪开!”抬头看时,两棵断树被刮得脱了依持,凌空向他压顶砸下来!他还没有迅速做出反应,就被人推出一丈多远,跌倒在雪窝里。

参天大树响着枝杈断裂的呼啸轰然倒下……

树干下,压着伐木队长……

半月之后,他离开了大森林。谁也不晓得他将要被弄到哪里去,他的命运将会如何,等待他的是凶是吉。他自己也难预测。他没有忘记向伐木队长的妻儿告别。

“你们母子以后的生活肯定会很艰难。我处于这般田地,身无分文,无力接济你们。只有这块砚,是个值钱的物件。当年曾有人出近千元收买,我没有出手。你们母子就把它收下吧!有机会变卖掉,能顶三年五载的衣食。”

他双手捧砚,挚诚相赠。伐木队长的妻子虽感激涕零,却坚拒不受。最后,他叹息一声,说:“就算我将这块砚寄托给你们吧!若是哪一天,我的处境略有转变,就让孩子带着这块砚去找我。我要把他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他留下这句话和那块砚走了。

郑小松讲到此处,又沉默起来。汪萍很是激动地说:“你所讲的那个劳改分子,就是我父亲汪一伦。如果我没猜错,那个伐木队长,就是你父亲!”

郑小松无语,默默将那块砚重新包好,放进抽屉,锁了起来。

汪萍接着说:“这是一块安徽歙县出产的古砚,抚之如柔肤,叩之似金声,我家祖辈相传,已有十几代之久。歙砚素享‘孩儿面’的美称。苏东坡曾赞它‘涩不留笔,滑不拒墨’。这砚,是我父亲的珍爱之物啊!”

众人,见也见过了,听也听到了。他们的好奇心,似乎终于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又似乎一点也没有得到满足。他们仍围住郑小松问这问那。郑小松却任凭人们问来问去,再也不言不语。他已不唯感到烦,而且感到精神疲乏了。谁也没有注意到,汪萍什么时候悄悄离去了……

这天晚上,有两个人因这块歙砚而失眠。睡在郑小松上铺的韩文琪,翻来覆去难成眠,头脑里无法赶开这样一个念头:如果这砚在我手里该有多好呢……

女生宿舍的汪萍,却在想:这个郑小松,他为什么身边带着这块砚,四年来却不主动找我父亲,好令人费解呀……

郑小松,却睡得挺安生,一觉到天明……

星期一,学院开晚饭之前,郑小松被韩文琪强拉硬拽到了“北来顺”——一家头等饭庄。韩文琪一落座便声明:“我请客!”招来服务员,荤的素的,点了好几样菜。这使郑小松疑惑而且惊愕。他实在纳闷,韩文琪为何今天如此大方破费?要请客也得有个名目呀!

韩文琪满面堆笑,解释道:“小松,咱们同学多年,眼看就要毕业,各奔东西了。我早想请你一次,今天了此夙愿!”

菜上来了,韩文琪替郑小松满上了酒。大森林里的小伙子都是很有海量的,郑小松已经长久滴酒未沾了。既然对方一片诚意,他也就不客气了。两人边吃,边喝,边聊。话题从天上扯到地上,从东南扯到西北。不知怎么一转,转到了他们所面临的个人大事——毕业分配问题上来。

韩文琪试探地问:“你听说没有?咱们班上有两个北京的名额,林业部!”

“是吗?”郑小松摇摇头。关于分配方案的种种消息,大概全班顶数他最闭塞。

“千真万确!”韩文琪又替他满上了酒,“我,想问问你,你愿不愿意被分配到北京去?”

“愿意,就能去的吗?”郑小松认真地反问。

“能!”韩文琪肯定地回答,“别人想去,未见得就能去成。你若想去,这两个名额之中,就肯定有一个是你的!”

郑小松默默地注视起他来。

“你拿着那块砚,去找汪院长……他能不帮你出一把力吗?不过……我想……我希望……不,我求求你,能不能在汪院长面前,也给我说上一句话?我在北京的亲戚不少,要是咱俩能一块去的话,我可以在各方面帮你的忙。我是讲信用的!怎么样?……”韩文琪的目光闪闪地盯在郑小松脸上,流露出内心深处毫不掩饰的热切欲念。

郑小松不说话,轻轻地推开了酒杯,慢慢地站起了身。“对不起,我……有点醉了!”他头也不回地转身大步离去……

“小松!”郑小松刚走进学校,听到一个姑娘脆生生的声音叫他——是本班同学罗婷婷。她那穿连衣裙的窈窕身影伫立在梧桐树下。她是全班公认的美人儿。但她平时在言语之中常常流露出一种明显的委屈感,责怪公众的审美眼光太有局限性,从没承认过她也是全校数第一的美人儿。其实这一点不能怪同学们,“第一”是比较而存在的。全校六百多名女同学,漂亮的姑娘不少。谁有闲工夫将她和她们一个个加以比较?何况男同学们对女同学们的审美眼光玄妙各异,不像专业课程考试,哪那么容易地就“一致承认”谁个“第一”,谁个“第二”呢?

罗婷婷近来愈加诅咒自己的命运——她后悔不该迈进林学院的校门。她曾三次参加高考。第一年报考电影学院表演系,结果从大希望的顶峰跌入了大失望的深渊——落榜,连复试的资格都没取得。她很有灵活性,对高考采取的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战略战术”。她第二年报考的是戏剧学院表演系,主考老师对她作的评语是简单明白的六个字——“毫无表演才能”。发榜后,她见榜上无名,找到主考老师大吵大闹了一顿,扬言要告主考老师一个“存心埋没艺术人才”的罪名。当然,仅仅是扬言而已,并未付于行动。她对自己的“表演才能”还是多少有些自知之明的。她不过是受虚荣心的蛊惑,以一张漂亮的脸蛋为资本,碰碰运气而已。当不成电影演员或戏剧演员,当个女记者也不错。第三年,她“战略转移”,报考复旦大学新闻系。考分比分数线低了一百四十几分。恰巧林学院的招收名额未满,按林业部的要求,经高教部批准,招收时允许对女考生的分数实行照顾。招收小组征求她本人的意见,她灰心丧气之下,逆愿迈进了林学院的校门。她怕失去了唯一一次进大学的机会。林学院的大学生,毕竟也是大学生啊!四年大学中,她从来没有对专业课程发生过半点兴趣。谈情说爱的经验,倒是大有积累。她最担忧的是,毕业后将她分回到佳木斯这座偏远的小城市。她希望在考场上丧失掉的改变命运的机遇,在爱情方面获得“突破性”的成功。最令她遗憾的,她在这方面也几度憧憬,几度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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