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竟敢将他对妻子的爱,将他和妻子互相给予的幸福,说成是“渺小的,可怜的,庸俗透顶的!”他脸气青了,要把那封信撕碎。
指导员眼疾手快,一把将信夺过去,慢条斯理地说:“别撕。撕了你小子也罪证确凿,没看出来这是影印件?人家批你批得有根有据!难道你爱你老婆胜过爱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既然人家批了你,还向团政治部把你告了,连里就得对你采取点儿行动是不是?团里就得回复人家一个处理结果是不是?你瞪双牛眼傻瞧着我干什么?活该!谁让你烧包!再给你小子一封信看看吧!”
指导员又拉开抽屉,拿出第二封信给他看。信封印着本团番号,他朝第二封信瞥了一眼,梗着脖子说:“不看!”心想:我刘大文不过因为太爱我的妻子而感到无比幸福,判不了我死罪,随便他妈的怎么处置吧,一百多斤交给你们了!
指导员又火了:“叫你看你就得给我看!”
他无奈抽出第二封信。
信是这样写的:
赵指导员:
念刘大文曾为我团宣传队争得过荣誉,也曾是一个全团喜爱的宣传队员,且出身良好,资产阶级的思想意识绝不至于在他头脑中扎根太深,只要他能在你的直接教育帮助下承认错误,可从轻发落,免于任何处分。他不过是被一时的胜利(“胜利”二字写上后又画掉,更正为“幸福”二字)冲昏头脑,开次批评帮助会便可以了。并且,据我了解,他的头脑常常有某种不正常的状态发生……
落款是团长的名字。团长分明在庇护他,虽然对他的头脑进行污蔑。
“看明白了?”指导员问。
他哭笑不得地回答:“看明白了。”
“还有什么说的?”
“没什么说的。”
“心悦诚服?”
“心悦诚服。”
“回去吧,准备准备,下午开你的批判会。”
也就是他刘大文,换了别人,此事未必能这么简单地“蒙混过关”。还幸亏团长对他有情有义的,还幸亏他出身良好,从团长到指导员,都在庇护他。这般想来,他似乎应该感到庆幸才对。
但他终归有些闷闷不乐,也实在气愤得很。他气愤的是复信者分明在摆出一本正经的面孔装孙子!要不他老婆准是个猪八戒他二姨似的母夜叉,使他根本没体会过爱一个女人同时被一个女人所爱是怎么回事!倒跟他刘大文大谈什么“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和“最红最红的红太阳”!真他妈的扯淡!
妻见他神色不对,有几分不安地问:“你怎么啦?指导员把你找去有什么事啊?”
“下午要开我的批判会!”
“开你的……批判会?!”妻大吃一惊的程度不亚于听他说下午要枪毙他,张着的嘴半天合不拢,呆呆地瞧着他,表情许久才恢复正常,笑道,“今后再不许开这种玩笑吓唬我啊!我可胆小着呢!”
“没跟你开玩笑。”
“真的?!”
“真的。”
“究竟为什么?!”
“这……”他不知从何解释,一时也解释不清。
“快告诉我呀!”妻急了,一下子抱住他。
“看你急的!别急,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可不许去参加呀!”他不愿妻听到××出版社批判他的那封信,烦恼地推开妻,往炕上一躺,开始思考应该怎样做自我批评。指导员让他“准备准备”,他不能毫无准备,到时候说不出什么,让指导员当场为难啊!
“我去!我给你壮胆儿。反正我相信你犯不了什么大错误!”妻勇气十足。说完,坐在炕沿儿了,两眼一眨不眨地瞧着他,仿佛在用那种充满柔情的目光给予他某种勇气。
最经受不住激烈的批判会斗争会场面的妻,却要参加对他的批判会,给他壮胆儿!
多好的妻子!他想:为了这样的妻子,受一次批判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