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出屏风,一眼瞧见书案后凝神端坐的皇帝。
皇帝批完手上的奏折,抬眸朝她望来,冷肃的眉眼登时冰雪消融:“醒了?”
望春默默退下,皇帝放下朱笔,举步走到她面前,指腹轻蹭她颊边残留的浅浅枕痕,眼神宠溺。
继而揽住她肩头:“过来陪朕坐坐。”
眼前的他,似乎沐洗过,换了身月白色广袖细葛衣,举手投足清俊潇洒,似诗书里走出来的君子,轻易攫住人的目光,叫人心悸不已。
“姜远呢?”程芳浓靠在软枕上,望着他,柔声问。
“朕让他们在客栈待命。”皇帝凝着她,“阿浓可有雅兴,听朕抚琴一曲?”
程芳浓眼睛一亮,她当然想,还从未见过皇帝弹琴。
不知他琴艺如何,若他弹得不好,她定要好好笑话他一番。
她微微颔首,皇帝莞尔,屈膝坐到琴案侧。
上回悄悄来这处别庄,他便看到她将幽篁摆在日日能看到的地方,回去还以为是自己自作多情。
此番前来,看到幽篁仍被她摆在琴案上,纤尘不染,显然时常擦拭、抚弄。
她的心意,如摆在明处的幽篁一样显而易见。
乐音萦绕耳畔,不经意勾动程芳浓心中涟漪。
他弹奏的,竟是一曲《长相思》。
皇帝抚琴的姿仪风度翩翩,恰如她待字闺中时对未来心仪郎君的遐想,程芳浓不知不觉看得痴了。
直到对上他含笑的眼,她才猛然惊觉,一曲已毕。
移开视线时,她脸颊莫名发烫。
“阿浓,朝务繁冗,朕在青州只能稍作逗留,明日便须得启程回京。”皇帝说着,已行至程芳浓身侧。
屈膝坐下,挨着她,双臂将她轻轻拥入怀中。
他嗓音低低,落在她耳尖:“阿浓,朕的心意,你可明白?”
他的心意,她自然明白。
他曲中相思,仍撩拨着她心弦。
若是顺从自己的心意,她几乎即可便想答应他,随他回京。
可是,程芳浓清楚记得谢慎的提醒,那是她想了多日,依旧在意的事。
表哥的心意,坦坦荡荡,介意的、不介意的事,皆向她言明,只将愿不愿意回应的权力交给她。
她与皇帝能坐下来交心的机会,实在太少,他明日便要离开,她是不是也该试着告诉他,她在意的事?
如此,即便他们彼此都不能让步,至少她争取过,不辜负他,也不空负自己这数月来的相思。
“萧晟。”程芳浓没唤他皇帝,而是清晰地,温柔地唤他的名字。
她这般郑重,是仍要拒绝他吗?皇帝心口发紧。
“我明白你的心意。在驿站外的骡车里,你那句话说得很对。是,我心中有你。你伤过我,却也是我此生唯一心悦过的郎君。”说出这番话时,程芳浓眼神温柔而专注,丝毫不掩饰对他的倾慕。
原来向心仪的郎君坦明心意,并不难。
她内心甚至是兴奋、热切的。
“可是,萧晟,你是皇帝,往后每三年便会往宫里进新人,你身边会有许多女子。”程芳浓含笑摇头,她竟没有落泪,“我其实一点也不大度,当初将玉露送到紫宸宫,你可知我有多痛苦?我大抵永远无法接受你与旁的女子亲近,若随你回宫,我会在深宫里一点点枯萎,变得面目全非。所以,萧晟,我不敢应你。”
是不敢,不是不想。
她只是怕爱意会消失,甚至变成更浓烈的怨恨。
“原来你只是在担心这些。”皇帝眉宇重新舒展,俯首在她眉间印上一吻,随即与她眉心相抵,闻着她身上雅香,轻声戏谑,“朕国库里的银子要用来发军饷,又要赈济灾民、开疆拓土,养你和孩儿已不充裕,朕可没有多余的银钱养什么三宫六院。”
“阿浓,你说此生唯一心悦的郎君是朕,朕曾伤你至深,你却仍不吝许朕以真心,朕也唯有以真心相报。”
“阿浓,此生此世,我萧晟只要你一个。你若不信,明日朕当着外公的面许诺,让谢太傅、谢家以及天下所有士子见证,朕若有二心,便叫天下万民皆与朕离心。”
对他而言,这是极重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