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首是正襟危坐、沉容端肃的大舅舅,后方是目不斜视、铁面无私的表哥。
纪温忍不住多看了他们一眼,却见他们神情淡淡,目光所及,一扫而过,不曾在他身上多停留一瞬。
纪温摆正心态,开始答题。
黄字班的小考参照了乡试的考卷,为节省时间,又比乡试考卷少了部分内容。
比如纪温所看到的考卷上,便只有一道经义、一道时策以及诗一首。
一见题型,纪温立刻猜到,考题应出自大舅舅王讲书之手。
只见经义题乃是:“道之以德,齐之以礼。”
此文出自《论语》,是王讲书此前频繁提到过的内容。
但正因为常常提起,反而容易被许多人忽视,不少学子在看到此题时,因为十分眼熟,先是一喜,慢慢发现自己虽然眼熟,却记不起讲书的讲解内容,不由开始抓耳挠腮。
此题一眼看去,含义显而易见,要答出来并不难。
可纪温清楚记得,关于这一句,不仅王讲书多次提到,甚至连王老太爷也曾提过一次。
《论语》中,此句之上,还有一句:“道之以政,齐之以刑。”
后者是在前者的基础之上才得出的结论,故而必须先解释前一句,两者合二为一,才能体现出其完整的含义。
若是不记得讲书曾讲过的这段内容,以众人对王讲书的印象,这一道讲义题八成要往大肆宣扬道德礼仪重要性的方向作答。
殊不知,即使王讲书恪守礼规,也不是那般无脑盲目遵从之人,万物必然要有先决条件,没有了“道之以政,齐之以刑”这一先决条件,此题已然败了大半。
答完经义,再看时策。
时策一题,就不像是王讲书所出了。
看到这一题,纪温心中不由暗自失笑。
此次时策果真十分贴近实事,此题名为“论粮长制”。
程兄可真是个有气运的,这一题,想必他比旁人都更为得心应手。
程老爷正是粮长制的受益者,自从没有了从中干扰的知县,程老爷的收粮运粮之事再无阻碍,如今干的风生水起,经他收取的粮税,比起往日县衙上缴的税收都高出了许多。
看来这一次,程颉还真的很有可能成为他的同窗呢。
最后磕磕绊绊作了诗,纪温将整份考卷检查无误后,随着众人一同交了考卷。
走出讲堂时,程颉已在门外等着了。
他那一脸喜色简直藏都藏不住,看见纪温走了出来,他张开嘴就要说些什么,被纪温一把拦住。
“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让旁人听见,不定多招仇恨呢。
“好好!”
走在路上,两人听见不少人在抱怨此次的考卷题目。
“经义倒是简单,那时策出的是什么东西?什么“粮长制”?我都闻所未闻!”
“对啊!那粮长制究竟是什么怎么我们竟然从未听闻?”
“你们没看邸报吧?粮长制是太后娘娘颁布的一道新政令,已经施行近一年了!”
“究竟是什么内容?”
“简而言之,就是让商户取代县衙向农户收取税粮。”
“什么?竟有此事?让商户取代县衙?简直可笑!”
“那一群满身铜臭的商人懂得什么!”
“税粮进了他们的腰包,还能吐的出来?”
程颉脸上的喜色如潮水般瞬间褪去,转而浮起了阵阵怒气。
他爹不辞辛苦,常常亲自下乡收取税粮,整个人肉眼可见的都比从前消瘦了许多。
收粮运粮,他爹不仅从未中饱私囊,甚至还得自掏腰包承担人力物力,真正的既出钱又出力,所得不过只是皇上和太后的一句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