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听贾翊下一句道:“也幸好秦帅人品端方,不屑为宵小行径。否则,换作任何一方势力,只怕都要将主上强掳了去。”
崔芜:“……”
她决定中止这个话题,转回眼前的局势上:“当初自萧关南下,为免被伪王察觉端倪,我带人从秦州兜了个圈。如今机会摆在眼前,只需收服原州,就能与武州连成一片,大好良机,实在不容错失。”
秦州属于陇右道,按说算是秦萧的地盘。但这里有个缘故——因着李恭犯上作乱,几将河西秦氏灭门,被秦萧领兵逐退后,又盘踞河套一带,竟是与河西形成僵持之势。
河套又分前套、后套与西套,原本李恭所部的党项定难军驻扎于阴山南麓,也就是前套与后套之地。搁在舆图上,就是黄河呈“几”字状拐弯的一横处,可由于数月前,颜适领河西轻骑穿过狼山山口,走天险小道躲过党项斥候,而后以神兵天降之势,一举横扫了定难军驻地。
李恭及其所部的定难军失了地盘,只得一路南下,奔逃至贺兰山东麓,以灵州为治所,继续与河西遥相对峙。
自此往下,威州、会州、秦州,名义上分属关内道和河西道,其实恰好夹在秦氏与定难军的争夺之间,双方彼此角力,互有输赢,倒让这三州成了鬼见愁的“三不管”地带。
“我与定难军的李恭打过交道,此人虽有党项血统,为人却狡诈异常,更像一头心有九窍的狐狸,”崔芜说,“他要与河西抗衡,光凭西套之地远远不够,势必要扩张地盘,以狄斐的兵力,恐怕难以抵挡。”
这就是她为什么要尽快拿下荆州和原州的缘故,只有地盘相连,才能政令通达,无论运送物资还是派兵驰援也会更便捷。
贾翊稍加思忖,已然有了决断。
“周将军虽收拢了千余泾州守军,可要打原州,少不了另派大将坐镇泾州,”他委婉道,“依下官之见,主上还须另外择人前去援手。”
崔芜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在人选方面,她与贾翊的看法略有出入。
贾翊认为,崔芜应派信得过又于军中颇有威望的大将前去,比如延昭就是不错的选择。平心而论,这个提议很有道理,只是被崔芜否了。
“我亲自去一趟,”她说,“如今泾州已是我治下,总要亲眼看过才好知道如何治理。否则光凭信件往来,终究是浮于表面,难见大局。”
话音落下,书房里同时响起三道声音:“不可!”
除了半路入伙、在崔芜面前暂时无甚话语权的韩筠,贾翊、延昭、丁钰都表达出同一个意思:泾州新下,是啥情况还没搞明白,更别提北边还有个似敌非友的原州。你身份金贵,万一一时托大,把小命给作没了,那不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这个考虑是非常合理且有必要的,毕竟崔芜如今是三州主君,容不得丝毫闪失。奈何这位“主君”虽生就一副娇柔皮囊,脾气却比军汉还硬,但凡决定了什么,再有理的谏言也听不进去。
“我意已决,”还是这四个字,干脆利落地表明了决心,幸好她知道轻重,赶在丁钰跳脚前又找补了一句,“放心,我不会傻到一个人跑去送菜,就算要去,也得找个靠谱的人同行。”
丁钰有种微妙的直觉,倘若崔芜决定带延昭或者韩筠同行,不会用这么谨慎的措辞。
“你想找谁同行?”他狐疑地看着崔芜,“这人我们认识吗?”
崔芜回以一笑。
一刻钟后,被请来书房的秦萧诧异挑眉:“邀秦某同行?”
崔芜点头。
此时贾翊与延昭俱已退下,书房中唯留崔芜与丁钰两人。秦萧不动声色地打量过这位丁家六郎君,见他盘膝坐在案边,手里百无聊赖地摆弄着一只玛瑙镇纸,很明显是从桌案上顺来的。
而镇纸原本的主人分明瞧见了,却丝毫没有阻拦的意思,反而把装点心的盘子往旁推了推,意思明摆着:自己抓,别拘束。
崔芜不是与人亲近的性子,甚至防人之心比一般人更重,却与这姓丁的如此不见外,答案只有一个。
两人情分非比寻常,至少不在秦萧之下。
可秦萧帮了崔芜多少回,才结下这份情谊,这姓丁的出身商户,瞧着又是油头粉面,凭什么赢得崔芜信重?
脸,还是三寸不烂之舌?
不足为外人道的念头自脑中闪电般掠过,下一瞬,秦萧已平静开口:“为何?”
“我想亲自去泾州瞧瞧,但战事初定,又有原州与定难军虎视,贸然出行恐有不测,只得冒昧借兄长虎威一用,”崔芜答得坦然,顺带不着痕迹地捧了秦萧一把,“兄长与李恭交锋多年,你的本事,他最清楚不过。有兄长坐镇,谅定难军不敢轻举妄动。”
若是搁在平时,秦萧兴许就答应了,他此行本也想探探泾、原、武三州虚实,崔芜提议正中下怀。
但现放着一个丁钰在侧,还叫他看着不怎么顺眼,秦萧便不想痛快松口:“听着有些道理,只是秦某为何要应下?”
他语气虽与平时无异,然崔芜对他何其了解,心里忍不住犯起嘀咕:这是怎么了?莫非是府中下人伺候不周,哪里惹到了这尊大佛?
幸好她针对这种情况做了准备,对丁钰努了努嘴,后者会意,撂下盘得油光水润的镇纸,从怀里取出一物摆在案上。
“听闻安西军中神射手颇多,我这位丁兄最擅机械改造,前两日闲来无事,做了这么个小东西,兄长且瞧瞧,可还能入眼?”
那的确是个小东西,不过手掌大小,用木头削制而成。瞧着像是□□模样,牵引钩上挂了三张弩臂,以牛筋为弦,中设三条矢道,每一道都固定着一根细签似的袖珍弩箭。
丁钰对秦萧笑了笑,回指扣动扳机,下一瞬,三支细箭同时弹出,力道之大竟直接钉入墙中,尾部犹在细细颤动。
秦萧突然明白了崔芜将丁钰留下的用意,敢情这小子才是今日商谈的“底牌”。
“这是模型?可有实物造出?”他将那巴掌大小的袖珍连弩拿在手里,左右端详了一阵,越看越拍案叫绝,“实物大小几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