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想好了,”她睁开眼,“那就着手准备吧。”
陈娘子大喜:“主子答应了?”
崔芜点头,却又道:“纵然今日不知明日事,你也不能一无所知地远赴江南,我会拜托贾先生,将各方势力为你讲解明白,有些当地的风土人情、民俗方言,也最好学一学。”
陈娘子毫无异议,深深拜倒。
***
安顿妥了后院,崔芜终于能放心上路。
为着途中便利,她换了利落的短打男装,腰间插着匕首皮鞘,脚登军中常见的长靿乌皮靴,笔直纤细的小腿包裹在靴帮里,乍一看像个身量未长成的少年。
只除了一头缎子似的长发,结成乌油油的马尾,束了支朴实无华的银簪。
随行的一百亲兵是延昭亲自挑选的,他因坐镇凤翔,不能跟着护卫,只得细细叮嘱了韩筠,又亲自打点途中车马。
按照崔芜的想法,她是宁可骑马赶路。刚学会骑马的人,兴头不小,也想节省时间,尽快赶到泾州。
延昭苦劝不下,最终还是秦萧亲自出马,只用一句话就打消了她骑马出行的念头。
“你知道冬日骑马赶路,风有多大吗?”他淡淡地说,“你这阵子本就辛劳,若再受了风寒病倒,是想半途折返,还是在路上耽搁养病?”
崔芜被他一句话摁老实了,裹着厚重的狐裘,乖乖上了青幔马车。
他们这一行照旧是扮作商队赶路,是以车驾并不打眼,仔细分辨却还是能瞧出异常——在前开道的精壮汉子,胯下骏马头细颈高、四肢修长,迈起步来轻盈迅捷,一看就是西域良种,充作军马都够格了。
反正韩筠是盯着秦家亲兵的坐骑瞧个不住,哈喇子好悬没流下来。
与之相比,崔芜车驾及其麾下乘马,显而易见地低了一个档次。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在乱世,战马是极稀有的资源,而河西固然万般贫瘠,却有两样资源是旁的地方没法比的。
一是盐井,二便是战马。
这是因为中原最大的马场之一,恰好位于祁连山北麓的茫茫草原上。此处原是西汉名将霍去病始创,在另一个时空,发展到千多年后,一度成为亚洲最大、世界第二大的军马场——山丹军马场。(1)
而现在,这块出产战马的宝地则被河西秦家,或者再明确一些,是被秦萧牢牢掌控。
崔芜很是眼馋,还有点羡慕嫉妒恨。但转念一想,被秦萧把持手中,总好过被外族抢走,至少秦帅算是半个“自家人”,筹码给得足,总能从他手里撬出一星半点。
“兄长,”她推开活动车窗,被倒灌进来的冷风呛了满嘴,打好的腹稿没来得及照念,先剧烈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
秦萧原是催马在前,听着动静不对,一拉缰绳兜了回来,手掌虚虚拢在崔芜头顶,替她挡去道旁横生的枯枝:“关好窗,别呛了风。”
崔芜趁机道:“外头风大,兄长上车喝杯热茶吧。”
当真是热茶,为着崔芜怕冷,丁钰特意改造了马车,不惜费时费力地手工拧出螺丝,套在车轮与车轴结合部位,最大限度地减轻震动。又在车厢里铺了厚厚的皮褥,支起火炉,方便饮用热水。
秦萧垂眸,显然认为不妥。
乱世固然礼崩乐坏,且未经宋明两代理学禁锢人性,却已有男女大防之说。何况崔芜身份贵重,贸然与外男共处一室,即便互称“兄妹”,终究没有血脉亲缘,传扬出去怕是于名声有碍。
但是下一瞬,顾虑被打碎了,只见狭窄的车窗里挤出第二只脑袋,那怎么瞧怎么碍眼的丁钰笑得见牙不见眼:“是啊,兄长上来暖和暖和呗。”
他倒是不见外,直接跟着崔芜叫兄长了。
秦萧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冷。
崔芜诧异,不知刚才还好好的,这位心情怎么突然急转直下。
丁钰却有所顿悟,默默把脑袋缩了回去,假装自己不存在。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方才那声招呼虽是无心为之,却阴差阳错地起到了“激将”的作用。只见那安西军主帅面无表情地下马,撩袍上了马车,往崔芜身边一坐,好似一尊会喘气的冰雕。
原本还算暖和的车厢温度直线下降,崔芜鼻子动了动,张口打了个喷嚏。
她唯恐被秦萧说中,当真吹风着凉了,赶紧揽紧白狐裘衣,将整张脸埋进风毛里,只露出一点莹润通红的鼻尖。
秦萧瞧见,坚冰似的眼底微微融化。
“何事?”
崔芜原想商议战马之事,见他心情不佳,又有点不敢提,正琢磨着怎生寻个和缓些的话题,就听鲜少在公务上插嘴的丁钰笑眯眯地问道:“早听说秦帅年轻有为,更兼风华绝代。只您到底是河西四郡的当家人,总在外头逗留,纵然军中没出岔子,家中夫人也会担心吧?”
崔芜:“……”
她看向丁钰,用眼神做出询问:大哥,你没事探究人家私隐做什么?吃错药了?
丁钰回给她一记饶有深意的目光:我自有我的用意,你别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