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彦的拳头无声捏紧,领会到两难之选的煎熬。
崔芜却等得不耐烦,正待再逼一步,眼角忽然瞥见一道流芒以极快的速度掠过。
孙彦猛地惨哼,本就毒性未消的身子站不稳,狼狈地跌跪在地。
一只冷铁长矢钉在他右膝处,入肉三分,端的是精准狠辣。
崔芜略带诧异地挑了挑眉,只见秦萧已然上了第二支长矢,弓弦拉紧,如抱满月。
“孙大郎君,”他语气极平稳,“你是自己向崔使君下跪赔罪,还是要秦某将你另一条腿也废了?”
秦萧不比崔芜,是真正经历过浴血厮杀的悍将,他说废了孙彦一条腿,就绝不会手下留情。
寒汀急得冷汗都出来了,拼命与孙彦使眼色,只差跪地哀求:“郎君,识时务者为俊杰。”
孙彦险些将一口牙咬碎,终于将另一条腿屈下,保持着双膝跪地的姿势,行了揖礼:“原是孙某无状,冒犯崔……使君,请使君见谅。”
崔芜冷笑一声,收了□□,隔空抛还给丁钰。
“全都带走!”
***
崔使君一声令下,狄斐领着一百亲卫拿了孙氏众人,一股脑押回安西节度使府,暂押后院看管。
而崔芜回到府中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了热水,将沾满血迹的身子浸入浴桶,恨不能把每一寸皮都搓烂,好重长出一身新皮,免得想起被那姓孙的触碰过,就恶心得想干呕。
她在水里泡了许久,直到热水再无一丝热乎气,这才起身,扯了干净衣裳裹住自己,挽着湿漉漉的长发坐在矮案前。
然后,她看着入浴前卸下的猫儿玉簪,沉默良久,还是没有伸手,换了根平平无奇的木簪束发。
彼时已是天色微明,丁钰和盖昀已在会客用的正堂等了足足半个时辰。见崔芜出来,两人不顾私下场合,同时用最郑重的姿态行礼:“主上。”
崔芜摆了摆手,示意二人不必多礼。
“两位昨晚熬了大半宿,一定很累了,我长话短说,”她道,“第一件事,请盖先生拟一封书信,大意是告诉镇海军节度使孙昭,他儿子在我手上。我给他三个月时间,凑齐二十万石粮食来赎人,少一石粮食,或是晚了一日,我就斩断孙彦一根手指——放心,我不贪他的,原样送回江南,好让孙节度睹物思人。”
丁钰喉头滑动了下,只觉再也无法直视“睹物思人”四个字了。
盖昀若无其事:“使君放心,交与盖某便是。”
崔芜点头,又道:“烦劳丁兄修书一封,知会江南的陈二娘子,命她择选容貌姣好的适龄女子,充作女婢送入镇海军节度使府,设法接近孙彦之弟孙景。”
丁钰是聪明人,如何猜不出崔芜盘算:“你这是打算对孙景用美人计,离间他和孙彦的兄弟之情?”
都是成了精的狐狸,跟自己人没必要玩聊斋,崔芜一口应下:“光离间怎么够?记得让陈二娘子好好调教送去孙府的人选,不光要有美貌、够心机,更要熟读诗书,懂得揣摩人心。”
“那孙二被他父亲轻视了好些年,心里想必是憋着一口气,只是他素来纨绔,身边若没个聪明人提点着,如何争得过他那位好长兄?”
盖昀笑了:“主上是想要孙二郎君取长兄而代之?”
“自古亡国灭家的手段,无非那几样——奢侈靡费、宠爱美色、好大喜功,若是再添上废长立幼与同室操戈,那就更稳了,”崔芜冷笑,“我曾对孙彦说过,有朝一日必要江东孙氏九族陪葬,他当我说笑不成?”
她虽是笑着说的,不管丁钰还是盖昀却都察觉到一股森然入骨的戾气。
盖昀发出与秦萧一样的感慨:“冒犯使君,乃是孙彦最错的一步棋。”
崔芜思忖片刻,却道:“也幸好姓孙的是这等被色相迷了心窍的愚蠢狂悖之人,若然如铁勒耶律氏那般精明强干,我还真是要伤脑筋了。”
盖昀听到这一句,终于放下心,知道崔芜已然摁下孙氏造成的心绪动荡,恢复到往日的冷静清明。
***
然而有些心绪,压下容易,遗忘难。
好比崔芜,与盖昀和丁钰议事时泰然自若,等那二位告辞离去,她一个人端坐房中,被公务与大局压下的,痛苦的、耻辱的、憎恨的回忆,便都翻江倒海似的涌上心头。
她睡不着,一闭眼就是孙彦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以及那句带着得色的“在我身下婉转承欢”。
太恶心,太不甘了!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轻轻叩响,崔芜猛地一惊,堪堪滑落深渊的思绪被这一记动静拖回。
她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仪容,开门就见初升的晨曦中,秦萧背手立于阶下,长身鹤立,侧脸轮廓极为深邃。
“方才忘了问,”秦萧说,“前些日子教阿芜的骑射功夫,可曾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