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烛火昏昏幢幢,于洛明德面上拖出深长暗影。
“下官暗访了范氏名下米铺,得知他们每个月都会将米粮运往北边,到了边境自有人接手,”他话音低沉,每个字都像是压在喉咙里,“正因如此,范氏才一路追杀,非陷我于死地不可。”
颜适悚然震动,猛地看向秦萧。
“每个月将米粮运往北边”,北边有什么大主顾,能吃下这样大一笔粮食生意?
范家人又出于何种顾虑,宁可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也要追杀查案钦差?
联想到沿途伏击洛明德的铁勒人,答案呼之欲出。
颜适:“少帅!”
秦萧翻起手掌,截断他的未竟之语。
“你还知道些什么?”他紧紧逼视着洛明德,“一并说完吧。”
洛明德似有犹豫。
“此事并无真凭实据,”他咬了咬牙,“鸾、鸾娘说,偷听到范家人密谋,烧屋之后立刻南迁,寻一座安稳大城暂且落脚。”
“他们……似乎十分笃定,铁勒人不日即会攻破雁门关,长驱南下。”
秦萧瞳孔骤缩。
同一片天幕下,北境暗流汹涌,京城却结束了连日阴云,迎来晴朗阳光。
礼部将秋闱名单呈上时,崔芜根本没细看,迫不及待地拉到最后,果然瞧见两个极具女性化的名字。
卢清蕙。
时逐月。
女帝唇角上扬,阴晴难辨的眼底流露出不容错认的笑意。
递上名单的是礼部尚书谢崇岚,托世家魁首的福,垂拱殿内的风波并未影响陈郡谢氏。谢尚书不过在偏殿住了两个晚上,就被毫发无伤地放回家中。
但垂拱殿内的血色不是假的,荀李两家灭族时的哀嚎也是千真万确。那是女帝第一次显露锋芒,她用血淋淋的屠刀告诉所有人,她可以讲“规矩”,但规矩亦有“底线”。
“男女”与“出身”是刻在金砖地上的两条红线,谁敢越界,谁就要做好血流成河的准备。
当屠刀悬于顶,礼教与废纸无异。
足够沉重的代价,能让最顽固的卫道士闭嘴。
这也是谢尚书掂量再三,决定退回红线后的理由。
哪怕女帝削弱世家的心思昭然若揭,这个头,不能从陈郡谢氏开始。
“这是今岁秋闱中举考生的名录,”谢崇岚毕恭毕敬道,“臣请陛下旨意,可否于明年加开恩科?”
女帝笑了。
“甚好,”她说,“朕正有此意。”
第268章
中举之后,逐月未曾逗留盖府,而是收拾铺盖回了福宁殿,以御前女官的身份继续服侍女帝。
“盖先生公务繁忙,一直打扰实在不妥,”她这样对崔芜解释,“往后,我每十日往值房请教,如此也不耽误服侍陛下。”
崔芜允准了。
“也好,”她说,“初云不在,阿绰兼顾宫外诸事,朕身边只有一个潮星,确实忙不过来。”
“这几个月,你也留心些,若是小宫人中有机灵可栽培的,不妨悉心教导着,来日也好接你的班。”
逐月盈盈垂首:“奴婢遵命。”
她如今是女举人,有功名在身,本不用自称“奴婢”。但逐月坚持,未中进士不可改口。
“若无陛下,奴婢早不知被哪里的黄土埋身。只要还在福宁殿侍奉一日,奴婢永远是天子家奴。”
崔芜嘴角微抽,却没说什么。
这世道便是如此,纵然更泯灭人性的程朱理学尚未成型,“君臣父子”却已深入人心,非朝夕可以扭转。
指望逐月一个年轻女孩生出“天赋人权”的觉悟,委实强人所难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