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延昭对未来充满憧憬,想执干戈以卫社稷,想荣耀加身庇佑子孙,亦想缔造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话,就如昔年的汉昭烈帝与诸葛孔明,流芳后世,代代相传。
可然后呢?
然后……怎就变得面目全非?
延昭努力回想,却百思不得其解。
于此同时,福宁殿中。
崔芜挑亮烛火,也在回想这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
平心而论,延昭与她的情分虽不如丁钰、秦萧,却也不可谓不深厚。从他毫不犹豫地追随她那一刻起,就成了她麾下当之无愧的第一猛将。
如果不是为情所困,昏了头脑,收复幽云的不世功勋本该有他一份。
然而现在……
崔芜摇了摇头,将批完的折子丢到一边,随手又扯过一本。
脚步声就在这时传来,崔芜抬头,只见潮星领着一个禁军打扮的男人入殿。她未曾细看,只道是殷钊差人回话,头也不抬道:“事情办妥了?”
潮星没吭声,躬身退到一边,反倒是她身后的“禁卫”上前,摘了头盔托在臂弯:“阿芜要办什么事?臣乐意效劳。”
崔芜听着话音不对,倏尔抬头,只见眼前人眉眼含笑,神色温煦,可不是扮作禁卫的秦萧?
一时间,喜甚于惊,只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兄长?你怎么来了!”
秦萧缓步上前,仿佛说笑,又有几分含而不露的委屈:“阿芜好些时日不曾登门,你不肯来,还不许秦某向天子问安吗?”
崔芜确实好些时日未曾见秦萧,既是做戏做全套,也是要处理的事太多,要考虑的人也太多,精力被分散,顾及秦萧的时候就少了。
但这话不便宣之于口,怎么想都有点“渣”,是以崔芜只一笑带过,极自然地揽住秦萧的手:“用过晚食了吗?”
秦萧:“赶着入宫来见阿芜,尚未。”
崔芜捏了捏他虎口,转头吩咐潮星:“告诉小厨房,送些吃食过来,不拘菜色,越快越好。”
潮星答应着去了。
许久没见的心上人换装登门,这时再批折子属实有点破坏氛围。崔芜只犹豫了一秒,就果断抛弃案上的奏疏,牵着秦萧的手回了内殿。
“怎么突然想起进宫,还扮作这副模样?可有什么要紧事?”
秦萧无奈。
“没有要紧事,就不能来瞧瞧阿芜吗?”他慢条斯理道,“还是说,陛下坐镇朝堂,已将秦某抛诸脑后?”
自元夕之后,秦萧与崔芜足有半个多月未见面,实在想念得紧,又怕贸然入宫打乱天子部署,这才玩了一手易容改装。
只是从天子的态度来看,她似乎并没有同样的困扰。
这让武穆王委实不爽,眼神也格外哀怨。沉默瘟疫般蔓延在内殿,崔芜被他控诉的眼神盯得头皮发麻,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种“睡完了就丢”的做法,似乎……不太地道?
“怎么会呢?”出于心虚,崔芜主动凑上前,仰头亲了亲他唇角,“兄长在我心目中的排序可是第一位的,任谁也越不过。我对兄长的爱慕之心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秦萧木着一张脸。
头一回听当朝天子夸张的修辞用语时,他只觉得牙疼。第二次听,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多半是天子“家乡”的用语,否则不会浮夸到叫人直起鸡皮疙瘩。
满打满算,这是第三回。
此时的武穆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敷衍,赤裸裸的敷衍!
接连三回不带改词的,可见崔芜有多不当回事,怎么,就因为睡过了、吃到嘴了,所以“兄长”就不值钱了?
连说句甜言蜜语都懒得想新词?
自觉受到怠慢的武穆王手心发痒,很想把崔芜提溜过来“收拾”一顿。幸好这时,潮星捧着托盘折返,热腾腾的宵夜摆满桌案,除了两人喜欢的馄饨鸡、枣泥糕,居然还有一碟春饼。
崔芜挑眉:“好好的,怎么想起做这个?”
潮星笑道:“陛下忘了,明儿个是立春,吃春饼不是理所应当?”
春饼这玩意儿最初起源于魏晋年间的“五辛盘”,包括大蒜、小蒜、韭、芸苔、胡荽五种辛荤蔬菜。
待到崔芜登基,吃不惯“五辛菜”,干脆改作四时菜心,和以火腿丝、鸡丝、豆腐丝等物,以薄如蝉翼的面饼包裹,权当吃个应景。
秦萧心生感慨:“不知不觉又过了一年,当年与阿芜江南初见,可未曾想过会相伴度过这许多岁月。”